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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6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正在这时,皮宏程的呼机响了,一看号码,是镇政府的电话,他便去找公用电话回了电话,原来是镇里通知他明天开什么会,他得赶回去了。看看天色已不早了,我让皮宏程和司机先走,他们路上得四个小时吧,我不能再耽误他们,而我则打算留在县城住下来,再找一找田明发,争取能找到他。无论他是什么态度,无论是什么结果,我总得找到他才行,不然,这算怎么回事?皮宏程还要陪我去找地方登记住宿,我说不必了,你们快走,这附近旅社多,我自己去找就是了。但皮宏程不放心,硬是陪着我在不远处的南门巷旅社登了记。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人旅社,女服务员二十七八岁,模样还很耐看。皮宏程问:请问你贵姓?女服务员热情答道:呵呵,免贵,我姓崔。她向我们介绍房间,我说住最便宜的,皮宏程说那不行,我买单,您住稍好一点的。我说这你不用管,反正就是一两夜的事,住那么好干什么?我硬是没有让他结账,而住了才三块钱一晚,可住七八个人的大房间。小崔提着开水瓶给我们开了门,皮宏程随我们进门看了看房间。虽然是大房间,但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我觉得还算满意。皮宏程又嘱咐小崔:请你一定帮忙多关照这爷儿俩,有情后为呵。小崔说:这是我的工作,你放心吧。皮宏程这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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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走到我的床上,假装死人,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下,由两个老人(在我眼里他们都年轻着哩)摆布着开始“收殓”,即帮我换上了寿衣寿帽。我的寿衣寿帽,是水水早几年帮我备办下的。

  穿寿衣的过程,按规矩本应该由亡者的儿子将寿衣先穿在自己身上“热衣”,再才穿给亡者,但是我的儿子文道、文德都死了,女儿水水也不在人世了,没有人给我“热衣”了,他们就直接给我穿身上了。先穿袜子、鞋子,再穿裤子。裤子不能一条一条的穿,得三条裤子先套好了一起给我穿,再穿五件上衣。寿衣的颜色有红、白、蓝,不能有黑色等深色衣服(传说在阴间后会变成铁,很沉重),也不能有斜纹(穿斜纹衣服在阴间容易走错岔路),其中红色的上衣必须穿在第二件,这是因为穿红色衣服到了那边,见阎王爷时会比较顺利一些。寿衣的扣子也是很有讲究的,金属扣子都不能要,寿衣都是手工打的布扣(如果有金属扣后人会六根不全,脸上起疤)。穿衣服的件数,是穿单不穿双。

  穿好寿衣后,腰里给我系上了一根麻线,是用90根五色线搓成的,我现在的年龄是90岁,所以用90根线,这根线称为“岁线”。

  再给我的左手塞一个“盘缠钱口袋”,是用一尺红布缝成的,意思是说到了那边会有钱用。

  再给我的右手塞进“打狗粑”,是用饼干三刀切分成七块而成,意思是说,到了那边不必怕野狗,遇到狗,就用打狗粑打狗,狗去抢粑粑了,就不会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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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恕儿上街吃了碗面条,填饱了肚子,又来到清江建筑工程公司门口守候。我想他田明发白天在外面有事,晚上总该回家吧?等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就拦住他说事儿。我跟恕儿这里蹲蹲,那里坐坐,后来恕儿的瞌睡神就来了,站都站不稳了。不过我有办法,我晓得恕儿爱听唱歌,只要一唱歌,他就没瞌睡了,在家里我就总是用这种办法来给恕儿驱赶瞌睡虫。于是我就给他唱了一支蛮好笑的歌《日白》,“说日白,就日白,我祖孙三代会日白,我爹日白得过奖,爷爷日白到过伊拉克。说日白,就日白,半天云里坐火车,坐到月亮天还早,嫦娥陪我玩到黑。张果老陪我打扑克,我出A来他出K,我捡十分他没得,他不满意就把脸一黑,他只赢得输不得。说日白,就日白,我找孔夫子去日白,他说他正忙不彻,递过砚台要我磨墨,他在我头发丝上题大字,圈圈咚咚、咚咚圈圈像是画的乌梢蛇。说日白,又日白,碰到个乌龟要赛跑,我差点累成肺结核,急急忙忙去看病,碰到个兽医要评脉,他拉起我袖管就打针,打得我硬是止不住咳。雷公老爷下来把我问,他说:你这小家伙,看你还敢不敢再日白。”恕儿哈哈大笑起来,就重新变得有精神了,而他也便唱他喜欢唱的歌,我们爷儿俩你一支歌我一支歌的轮着唱。在这街上不能大声唱,我们就压低了声音,小声哼唱……一直等到夜晚十点多钟,田明发还是没有回来,我想我不能老等下去,夜露重了,恕儿着了凉可不得了。要是田明发一晚上不回来,我也等一整晚?还是回旅社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正当我和恕儿往旅社方向走出几十米远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在清江建筑公司门口停住,有人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咳嗽和吐痰的声音隐约地飘过来,我听出来就是田明发。我连忙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估计他也没听到,我气喘吁吁地赶过去,但是,田明发已经回身锁上外面的铁门,噔噔噔地上楼了。我拍了一阵门,大声喊了几遍田明发的名字,但是没有人理睬。

  这个错过,使我很沮丧。我为什么偏偏提前那么两三分钟想到要离开呢?

  找他真难呵。

  也罢,明天白天再来找他吧。

  那天晚上,我们睡的是大统铺,同一间房里还有七八个外地口音的小商贩,他们是进山收购什么山货土产的。房间里一人一张窄床。气温高得都烤得熟乳猪了。房顶上的那只大吊扇卖力地旋转着,又因为破旧失油而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叫声。恕儿很早就睡着了,我怕他被吹病了,便把床单给他盖上,我却没有可盖的床单了。临睡觉前,我去把吊扇调小了两档,有一点微风,挺好,但半夜里外地小商贩又调大了吊扇,然后吊扇就这样不屈不挠地吹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恕儿去找田明发。他还是不在,看到赵美儿的财务室虚掩着,我便不愿意多停留,踅转身到楼下问了别人,都说郑总早上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们热情地说您可以下午再来。下午我们又到那里等了一会,大约四点半的时候,我看到田明发开着车回来了,我带着恕儿迎上去,他看到我来,颇有些不自在,把我们带到他的办公室里。他边给我和恕儿让座,边下意识地朝斜对面的财务室看了一眼,我猜想他是在看赵美儿的动静吧。我让恕儿喊“爸爸”。恕儿早知道我是来找他爸爸,但他看着田明发那张陌生的脸,嘴嚅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做某种努力,却最终没有喊出声来,反而哭了起来。田明发有些拘促地说:都这么大了?我把恕儿揽进怀里,坐下:是呵,快四岁了,这没爹没妈的孩子,可怜。您怎么有功夫来?有事?当然,我无事不会登你的三宝殿的。我说了我得胃癌的情况,本来还想说胃癌的部位正是当年你开枪伤我的部位,但我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你欠我的钱,还有你欠恕儿的生活费,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田明发为难地说:您真不知道,大有大的难处,我现在几处建筑工地,虽然摊子大,但预先投进去周转的资金量也是很大,工程款总不能及时结账,日子非常难过。这样吧,您也算是养育过我,我手头恰好有五千块钱,您先拿去用吧,再要多的,我真是一时拿不出来了。

  他能拿五千给我,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是这点钱,恐怕只够交个入院费。我相信他再困难,也不会难在我这四万五千块钱上,而且,那是我儿子文德给我的钱,田明发必须都还上。那可不行,要是平时,我也还可以宽限,但现在我要救命,而且说到底也是为了治好病来抚养你儿子仁恕。你全部还给我吧。我真没更多的钱了,还不了,您就是打死我我也是没有。您愿意拿这五千,我就有这五千;要是不愿意拿,我可就先用它办别的事了。

  我正犹豫着是不是先拿了这五千再说,门外有一个人闯了进来。是赵美儿。她一把夺过田明发手中的钱,嚷嚷道:田明发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一分钱里面总有我的半分钱吧?你哪来的这笔钱,怎么没有上交到财务室?

  田明发见赵美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连忙解释说:刚刚收回的五千块钱,这不是来不及跟你说,恕儿他爷爷就来找我讨钱了吗?他得了胃癌,要做手术,需要很多钱。要不,我们先把这钱还给他凑一凑?

  赵美儿冷笑一声:他爷儿俩来一哭一闹,你就担心了吧?既然如此,你跟我结什么婚?我告诉你吧,不要听他说得有多可怜,来找你哭个穷谁不会?说生病了,没生活费了,不外乎就这几句话吧?我告诉你,我跟你的两个女儿也要生活费。这钱我先拿了,回头再跟你算账。

  赵美儿说完,并不看我跟恕儿一眼,拿着那沓钱转身噔噔噔地走了。

  不知道是赵美儿本来这么怨毒,还是田明发跟赵美儿在唱双簧。我宁愿相信是前者。田明发摊开双手说:这可不怨我了,我本来是打算先还上这五千的,但你推来阻去的,结果让她拿走了。我也为难,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帮你。

  我牵着恕儿往南门巷旅社走去时,感觉得脚下的街道都在发抖。

  6

  这个晚上,我没感觉到饿,什么东西也吃不下。

  明天怎么办?回佷山镇吗?但是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而且是窝着一肚子气回去,我是太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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