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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6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房间里还是那帮外地小商贩,还是“刷刷刷”地刺耳的大吊扇。下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很怪,一座森林失火了,浓烟滚滚,我连忙大喊,救火啦,救火啦,但是好像没有人赶来救火,火势正在漫延之中。我一个人抢上前去,拿一根树枝扑火,但是烈焰太炽,还没凑近去便被热浪灼得往外连翻跟头……天快亮时,那几个外地生意人起床的声音弄醒了我,他们似乎要赶早班车离开这个县城。我感到很冷,浑身打哆嗦,我知道我是在发烧了。我这几年容易感冒,身体比较虚弱,我想这回感冒应该与睡大统铺并且连续两夜吹吊扇有关。外地生意人走了以后,我想起床再把吊扇调小,才发现浑身没有半两力气,好不容易才撑起来,走到那墙边调小了吊扇。嘴里又渴又苦,便找开水瓶想喝口水,摇了摇两只开水瓶,早已被喝空了。我再往床上睡下的时候,不知怎么就一下子歪倒在地板上,想爬起来,但觉得地板跟喝醉了酒似的,左摇右晃,总之我没办法爬到床上去,于是只好将就着在地板上睡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这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了。我首先看到了三只输液瓶,我的手背上有针管,然后看到床边站着几个人。南门巷旅社的老板娘,她五十来岁的样子,长得胖敦敦的,耳朵上两只硕大的耳环金晃晃的很显眼。服务员小崔,后来我知道她叫崔小莉。还有一位医生。

  崔小莉略带惊喜地说:乐爷爷醒了。

  我连忙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还是没有力气:谢谢你们。

  崔小莉说:您只是感冒高烧,再加上虚弱,输两天液就会好些。

  老板娘则像是松了一口气:不会死在我的店里就算是老天照顾我了。你在县城有亲戚吗?

  原来她是怕我死在她的旅社里才帮我请的医生。不过我仍然从心里感谢她,因为我实在不能现在就死掉。为了恕儿,我要活着。我摇摇头:我哪有什么亲戚哟。

  那你有没有钱结药费?我算是倒霉透顶了,看你的样子也是住不起医院的。你这么一病人睡在我的床上,我这个大房间里七八张床位都得空着了,谁肯进来跟你住一个房间呀?损失谁来付呀?要是你在县城有亲戚就好了,可以让你亲戚接去住呀。

  她说的当然有道理,我也不愿意给老板娘带来麻烦和损失。我身上的钱很少。随皮宏程出来去宜昌检查病情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要在县城里住上几天,现在又请医生看病,真的会付不出钱来……我突然想到赵虹和涂永嘉,他俩会帮我的,唉,但是要去麻烦他俩我很不情愿。何必去麻烦他们呀,何况赵虹身体也不好,涂永嘉则刚当了文化馆长,工作十分繁忙。

  想到田明发,我指着恕儿,心有不甘地嘟囔道:我哪有什么亲戚?连他亲老子都不肯认我们。

  他亲老子是谁?

  是狗日的田明发。

  谁?田明发?老板娘说:原来这孩子是田明发的公子?你是他什么人?怎么会住进我这种小店呢?

  我后悔说出田明发的名字了,本来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却也不好不回答,只能叹息道:田明发的前妻是我女儿,她去世了。我这把年纪了,还一个人带着外孙,他叫恕儿。

  原来是这样呵。郑总的情况我晓得一些。也许他现在真有难处?但他终归是恕儿的老子呀,血缘关系说不脱的。再说,听说他现在膝下是两个女儿,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像大女儿还是赵美儿的前夫生的哩,后来赵美儿给他生的一个也还是女儿。那他将来准还是稀罕恕儿的,毕竟恕儿是个儿子嘛。那可亲得不能再亲了。

  老板娘又对医生说:这个人是郑总的亲戚,你好歹把他给治好了哦。又问我:您住这个房间也太委屈了。换个单人间?

  老板娘明显有一种前倨后恭的感觉,让我越发生出几分厌恶来:我也没钱,就这么住吧。老板娘不由分说地要给我换个房,可是我到底没换,她也只好作罢。

  崔小莉说:要不我去他公司里找找他?他在这街上很有名的,他公司我有熟人的。既然有老岳父病在这里,他也该来看望一下的。

  谁说他不该来呢?不过我不指望他来看望我,昨天在他办公室讨钱时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如在眼前。小崔算了,不用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这次不想再找他;再说,他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崔小莉没怎么吭声。

  下午,我液体还没有输完,崔小莉进房来说,她去田明发的公司找过他了,他不在,但请人问到了他的大哥大号码,崔小莉就用公用电话给田明发打了一个电话,说了我在南门巷旅社生病的事。我很感动于崔小莉的举动,虽然明知田明发这狼崽子不会同情我的,但还是问崔小莉:他怎么说?

  哎呀,今天不巧有事,我要赶往武汉,这时候已快到汉阳了。谢谢你了,真的,很谢谢你的关心。你说我岳父病了?我晓得了。只是我这几天因为工程的事而太忙,没得办法。请你帮我转告他老人家,有什么困难先自己克服一下。而且你让他老人家不要在这里等我了,我要好几天才得回县,你让他先回佷山去。等我回县后,再专门回镇里看望他。

  我冷冷地笑了。

  鬼相信他到武汉去了。我还不是鬼,所以自然不会相信;这只不过是他躲避我的一个说辞。

  我想马上就回去,但是我没有力气,实在无法行走,只好躺在床上让医生继续输液,这两天崔小莉精心照顾我和恕儿的生活,看我吃不下饭,便给我煮来了稠稠的粥,有时是肉丝面条,而且我每次要付钱她都说:这个不急,我先垫上,您把病治好了再结账。

  崔小莉这份无微不至的体贴让我好生感动。在简单的交流中,我知道了她的娘家就在县城西郊,她结过婚,但是丈夫是一个脾气十分暴烈的家伙,从一家企业下岗后,常借酒浇愁,还动不动就对她使用暴力,弄得她的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两人实在过不到一块去,三年后便离异了,幸好没有孩子,否则牵扯大了也离不了。

  本来还要再输第三天、第四天的,但我估计我的钱不够,不敢再输了,便决定先回佷山再说。于是让医生算了药费,要三百多块钱,再加上住宿费,我的确身上已经没有这么多钱了。医生的脸色便不太好看。我正想着找人借钱,或者给皮宏程打电话,崔小莉热情地说:我身上有钱,可以先借给您两百块,不知够不够?她真是一个好姑娘,这么大方,我心里温暖,但嘴上却说:够是够了。可这不好吧?我们素昧平生,还不太熟悉。瞧您说的,这就见外了,不是一个县里的人吗?两百块钱,多大个事儿?您再还给我不就是了吗?她这话说得我心下释然,便接过了她要借给我的两百块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看您说的,要是不放心,我干嘛借给您哟?

  我和恕儿回到佷山镇后,便去文化站找了皮宏程,说起此事,皮宏程自责和气愤:您受这么大罪了,我都不知情,惭愧。田明发这狗日的也太不是东西了,我明天就去县城找他。县城就这么大,掘地三尺,我也非找到他不可,而且非得找他拿钱出来。

  皮宏程就是这样,这些年,我也习惯了他的为人处事。他说了去找,当然就会去找的。我也对他说了崔小莉借给我两百块钱的事,请他帮我还了。我跟皮宏程毕竟亲近些,有账再算。我还特意对他说了崔小莉的好,一个十分善良的姑娘,可惜命苦,怎么命中就没有一个好男人?

  7

  每时每刻都面对胃癌的死亡威胁,这段时间里我心里格外煎熬。想到恕儿这么小,我便有了求生的欲望,可是可恶的郑明发欠我的钱还讨不回来,病怎么治?他分明是折磨我哩。而即使讨回来了,如果病治不好——本来癌症治好的就少,钱就花得冤枉,不划算,还不如把钱留给恕儿……。玉露倒是多次来陪伴我,劝我治病,说我的病一定能治好,而她愿意看着我还多活一些年,虽然她在那边等我的时间已经太长,但是她也不能太过自私,她说她愿意看到恕儿的成长。我有时候暗想,如果她能向阎王爷打听到我的寿限,我就可以决策是不是花钱做手术治病——大限到了还治什么治?可是我知道这对于她来说也太难,毕竟阎王爷是铁面无私的,她一个普通的冤魂,就算阎王爷也很尊重她,但她哪里能弄到“生死簿”这等机密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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