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作品展示 >> 正文

《花彤彤的姐》(5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12

  得知水水离婚后,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什么有几个臭钱而离了婚的个体老板呀,什么丧了偶的镇干部呀,等等,这些人,水水一个也不见。后来皮宏程就来了,水水很欢迎他来,但是依我看水水表现的热情也是有限度的。皮宏程来,我就会借着有什么事情离开,让他跟水水多交往,我想如果他俩能成就一段婚姻,倒也是水水的福气。他俩曾经是恋人,皮宏程为了水水而一直没有结婚,现在他们之间应该说没有障碍了,他俩结婚是最合适的。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俩却并没有谈婚论嫁,我就奇怪了,我想只要皮宏程常来,这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呀。水水,你跟宏程的事到底有没有进展?我跟他能有什么事?您觉得最合适,我觉得不一定最合适哩。人家是没结过婚的人,而我是残花败柳;人家有地位,我就是一农妇,我还带着个孩子,我可不愿意拖累人家,那多没劲儿呀?但是皮宏程却还是照常十天半月地来看望我们,并总是不空着两只手来,总记得给恕儿带些水果和小吃,他跟恕儿结下了很好的关系,甚至恕儿有一次问水水:妈妈,皮伯伯是不是我的爸爸呀?水水恼怒地要打恕儿。你胡说些什么呀?恕儿就吓得直往我的身子背后躲。

  皮宏程有一次来玩,说起县文化局与佷山镇正在一起筹办“美娇诗会”。赵虹局长的意见是这个会就定在佷山镇开,而且一定要邀请您出席。这会儿正在全县征文,要设立“美娇诗歌奖”。宏程激情地说:邓美娇同志的诗作《公社带我上卫星》,在国内外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是我们清江的骄傲……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事儿不怪他,他哪里晓得她那些破诗都是由我炮制的呢?我点头:如果在佷山开会,我愿意出席,即使不为别的,就凭美娇曾是水水的救命恩人我也该捧场。正式开会的前一天下午,赵虹到我家来了,算是专程来看望我的,令我安慰。她带了由某出版社出版的邓美娇诗集《公社带我上卫星》,我接过手,翻了翻,便顺手搁在旁边的窗台上了。赵虹头发白了不少,虽然当着局长,但她说已经写了辞职报告,准备退居二线了。她笑着说:我们什么事没见过呀,看得穿了,老朽了,让年轻人上,他们才能跟这个时代真正合拍。问起她的情况,她说她跟前夫的儿子现在在美国读博士,后来她又结了一次婚,他是城关中学的一位老教师,前年已退休在家了,她自己虽没再生育,但对方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市某单位工作,已成家了,她跟这个女儿的关系有些紧张,女儿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妈”。真是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呵,哪怕她贵为局长,也有她的难处和委屈。后来她透露一个信息。省政府已经开会决议在清江隔河岩筑水电大坝,开发清江,造福人民。长阳清江沿岸的十个乡镇要淹没,自然也包括佷山镇。千年佷山古镇,不久就要淹没在水底下了。这个消息以前我们都已听说过,不过都是民间传说,今天经赵虹的口说出来,那就是官方消息了。我们这里是不是要移民,往哪里移?这还说不准,淹没线是确定在185米以下,具体哪些农户要搬迁,得以测量队测量的数据为准。说了一会儿话,她说还要去瞎瓜家里看看,我才告诉她,瞎瓜好几年前已经走了。说起瞎瓜的凄凉晚境,我们又一起感慨了一番。

  第二天上午我参加了由赵虹主持的“美娇诗会”。会上每人发了一本那诗集,还有一大叠早已打印好的资料。首先是一些诗人上台领取了诗歌奖证,然后一批年轻人眉飞色舞地上台朗诵诗作,或者宣读论文。上了年岁的也有几位,朗诵的是旧体诗或者民歌体。年青人的诗,我读不懂也听不懂,既不押韵,又那么拗口,长句子短句子一点儿也不依规矩,我都听得要打瞌睡了。后来有人在念论文,我也觉得很枯燥,如果不是冲着赵虹和邓美娇,我就该退场了,才懒得受这份罪。后来我听到一位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发言,吸引了我的注意。听了不少同志对于邓美娇的大力赞扬,我这里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观点想要就教于各位方家。我认为,邓美娇是一个特定时代造就的农民诗人,他的作品明显带有那个时代所烙印的浮夸虚假痕迹,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图解政治的传声筒、工具,这使邓美娇及她的创作带有一定的悲剧色彩。实在说,邓美娇的诗,年轻人不喜欢。今天的诗歌,要面向心灵写作,写出属于个人的独特的东西。我们今天在这里隆重纪念邓美娇,因为她对于中国文坛毕竟是有意义的,她是新中国成立后三十年中国诗坛的缩影,她创造了属于她所处时代的辉煌,是中国当代文学无法回避的话题和典型。但是,我们纪念她,并不是要全面继承她的诗歌创作理念,而更重要的是提醒我们,在以后的文学创作中,要向民歌学习、吸收、借鉴。民歌走过了几千年的道路,有着它独特的美学价值,是古人遗留给我们的宝贵文化遗产,更是一条值得引起重视的诗歌之路。最后,我斗胆进言,“美娇诗会”以后不必再举办了,“美娇诗歌奖”以后也不必再搞第二届,不是说不赞成搞这类活动,而是这个活动的名称是值得商榷的,可以研究一下更具时代感的名称。

  后来“美娇诗会”和“美娇诗歌奖”真的再没搞过了,“首届”竟成绝响,此为后话。

  这位年青人的发言简直是给赵虹的当头一棒,会场上顿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虽然邓美娇是利用了我的劳动成果,但是这些诗毕竟是出自我的笔下,这位年轻人在否定邓美娇的同时也是顺便否定了我,让我一时也难以接受。不过我倒很欣赏这位年轻人的思想勇气。我侧眼看看赵虹,我估计她会很受伤,但愿她能沉得住气,我看到赵虹脸色果然有点儿难看,不过她还是很有风度的,她在这位年轻人离开讲台后,称赞说刚才涂永嘉同志的发言很精彩,有独到之处,并且说诗会欢迎各种观点的碰撞,云云。我这才记住了涂永嘉这个名字。我向身边的与会青年人打听,有人介绍说涂永嘉是县文化馆的一位馆员,某大学中文系刚分来的大学生。上午快结束时,赵虹客气地点名让我发言,我站起来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可讲的,赵虹倒也没有再勉强我。散会后,跟赵虹一起往餐厅里走去,赵虹对我嘀咕道:你看到了吧,有些年青人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到了什么程度?她以为我会附和她一句,其实我想的没这么严重。我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观念,何况他说的也还是很有道理的,或许不少人都跟他有相同的看法,只不过是由他表达出来了而已。

  吃饭的时候,没想到那位涂永嘉请了皮宏程作陪,主动地端着酒杯向我走来。皮宏程向我作了介绍:乐伯伯,永嘉的爷爷、奶奶都是您的朋友,您猜猜他们是谁?我一时没想起来,涂永嘉又提醒说:我爷爷姓涂,奶奶姓张。您再想想?这一提醒,让我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你是张九鼎的曾孙,涂鑫和张炳若的孙子?涂永嘉高兴地说:谢谢您记得我的亲人。我说:看到你我真开心,我们“竹林七贤”有你和宏程这么好的传人,命运也算待我们不薄了。

  涂永嘉说起这一家人的经历。原来,张九鼎被国民党特务在县城清江边的沙滩上活活打死后,涂鑫带着张炳若连夜逃出了长阳,回到宜都,后来又辗转回到爷爷涂鑫的老家贵州乡下。涂永嘉说:我爷爷在文革中硬是被整死了,奶奶后来又改嫁过一次。奶奶一直念叨着清江,怀念着家乡,可是她自己是回不来了,她便希望我读完大学能够回到她牵挂的第二故乡长阳来工作,也算是她的一份感情寄托,所以我后来便满足了她的这一愿望。我奶奶老了,老爱怀旧,时常说起“竹林七贤”时代的旧事,都让我听厌倦了,不过我骨子里还是对您们那个传奇时代充满向往的,对您们的民间艺术也很有兴趣,对我太公和爷爷奶奶的这块土地充满感情。

  我听了自然非常感动。我们三人碰了杯,然后涂永嘉央求说:我还听奶奶说您那支《花彤彤的姐》非常有名,您现在能不能唱给我们大家听一遍,让我们年轻人也饱饱耳福?今天开心,我喝得又有点儿高了,带着酒意,我豪情地说:哈哈,炳若还记得这个?好,承她记得,我自然推脱不得,就给你们唱一遍。皮宏程对赵虹耳语了几句,赵虹连忙拍了拍巴掌,让大家安静,说著名的老民歌手、“竹林七贤”之一的田钟乐先生给大家献上一曲《花彤彤的姐》,大家鼓掌。她起了头,我便在热烈的掌声中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

  花彤彤的姐儿,

  姐儿嘛花彤彤,

  花彤彤的姐儿住在花草坪。

  身穿花衣服,

  系的花围裙,

  踩个绣花鞋,

  头戴茶花香喷喷。

  金色蜜蜂嗡嗡嗡,

  多情最是采花人。

  不怕山高水又险,

  不怕风急雨又淋……

  13

  隔河岩水电大坝建设启动了。据说全县有四万人需要移民,工程量很大,而且为了赶工期,催得很急,而补偿标准又偏低。佷山镇开始整体迁建到对岸的花草坪,在那里建一个新的佷山镇。不仅所有的居民、镇直单位要搬迁,连七十七烈士纪念碑也要进行搬迁复建,新的佷山镇一派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皮宏程的文化站也开始兴建。有一天皮宏程拿来设计图纸给我看过,是一栋三层的楼房,五百多个平米,比原来的一层楼平房强多了。但是新镇虽好,一些古老的东西却也是让人难于割舍的,比如佷山镇那些古老的民宅、青石板街、上桥、下桥等等,那些代表着佷山镇千年历史文化的古迹,将要全部淹没到水库底部,桥梁、楼房还得被炸掉,不能不说是很大的损失。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