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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5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对此赵虹很歉意,觉得对不起我,因为她是最清楚内情的人,是始作俑者,但为了维护“英雄”形象,只能这样处理,而且这也是县革委会的意见。当然我估计县革委会的领导并不晓得这些作品出笼的内情。我淡然一笑说:我怎么会跟一个死去的女人计较呢?再说,她是水水的恩人哪!她欠我再多,也已经拿她的生命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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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既当爸爸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的扶养着水水成长。可喜的是,水水从小就有文艺方面的爱好,喜欢唱歌跳舞,但她不愿意跟我学唱民歌,说这些土得掉渣的东西有什么学头?何况还是“四旧”。她学一些时髦的歌曲,什么“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呀,什么“洪湖水,浪打浪”呀,什么“红岩上红梅开”呀,等等,还有一些革命样板戏,她都喜欢。她常被抽到学校革命文艺宣传队排演文艺节目,但是因为她的成分高,所以读小学的时候,她没有演过主要角色。比如在演样板戏的时候,水水当然最想演的角色是《红灯记》中的李铁梅,但是老师总不让她演这个角色,令她非常沮丧,回到家里来甚至跟我怄气。

  她读到初中时,遇上一件事情。学校宣传队队长是高二的一个男生,名叫皮宏程,演李玉和。学校领导让皮宏程自己挑选一个女生演女主角铁梅,皮宏程居然说服老师,让他大张旗鼓地在学校搞了一次公开选拔铁梅的活动。这活动很超前,跟眼下搞的才艺展示或者选校花什么的相似。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当时是没听说过这种搞法的。水水满怀期待地报名了,而且在这个活动中脱颖而出,成了铁梅的候选人之一。候选人是三个,皮宏程认为水水形象漂亮,且演技最好,便决定由她来演李铁梅。当学校领导提出她的成分高,在政治上是不是说得过去的疑问时,皮宏程抠着头皮,犟着说,又不是推荐选拔上大学,不就是演一个小节目吗?有那么认真的必要吗?校领导不以为然地说,但是这个节目是整台节目里最核心的一个节目哦。当然后来校领导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没坚持反对了,于是“铁梅”那根长长的假辫子终于落到了水水头上。那天水水回到家里,对我讲这个事的时候,激动得泪光莹莹。我猜想,就是从那时候起,水水的目光,就时刻追踪着皮宏程这个可爱的小伙子了。后来他们排练了一段时间的节目,开始在公社内各单位和各村巡回演出,再后来还曾经参加全县样板戏会演。他们来田家坪大队演出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皮宏程,当然只是在台下看他表演,他身材瘦高,扮相帅极了。我也看到水水在台上表演铁梅,她把长辫子捋在手里,唱那个:“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我非常为我女儿自豪。

  春季某日晚上水水告诉我说,皮宏程报名参军,考上了。征兵这事儿正好是怀勋负责的。我问去哪里当兵?水水说去福建。当兵是一件幸福的事,农村青年要想有一个好前程,无非是两条出路,一是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二就是当兵。水水羞红着脸央求说:爸爸,我想求你一件事。水水可没这么对我说过话,我很奇怪:什么事?水水捏着衣角说:我想请宏程哥来我家住一晚。您看行吗?我爽快地说:同学来家玩,好呀,只是我们家穷,没什么招待。水水说:这倒没什么关系,人家也不是没饭吃才来我们家的。

  皮宏程当天晚上就来了,见到我,很礼貌地叫我“乐伯伯”。水水像一只开心的小兔子蹦蹦跳跳的。水水做饭的时候,我跟皮宏程闲聊,他主动地说:我常听我爹讲起您呐。我奇怪地问:你爹讲我什么?原来,他就是我的老友、“竹林七贤”之一皮薰阶的儿子,巫岭村的。我大笑起来:多年前我就见过你的。不会吧,我没有印象呀?你当然是没印象了。大跃进那年,公社搞大跃进民歌培训班,你爹也参加了,当时他背篓里装着你,你才一岁多哩。你爹照顾不了你,第二天只好请假回家了。你父亲现在可还好?谢谢您,我爹还好,强壮得很,除了血压有点偏高外,别的都好。晚上,水水拿出一双绣花鞋垫塞给皮宏程,让他试穿。那鞋垫上绣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鸟。宏程放进他的解放鞋里,正好合脚。水水是什么时候做成的鞋垫,我都不晓得哩,这小鬼精灵。第二天天刚亮,皮宏程要走了,公社在佷山码头上组织了隆重的欢送会,敲锣打鼓,新兵们穿上了新军装,披红戴花,水水自然送他到码头上去了……

  这一年里,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伟人去世了。后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比如开始给像我这样的地主富农分子摘帽了。这顶帽子一戴快三十年了,无比沉重,现在突然摘了下来,陡然感到腰杆挺直了,见到大队老书记瞎瓜时我都不用低头喊报告了。比如高考制度恢复了,家庭成分有问题的学生可以不再需要推荐选拔,而是可以凭自己的学习成绩考高中、考大学了。这对于水水来说是好消息。水水聪明,虽然平时因为参加宣传活动而掉课多,但她的成绩还是很不错,因此她初中毕业后考上了佷山高中。她出落得个头儿高挑,肤色像粉嫩的水蜜桃。我老觉得她像覃玉露,且越看越像。水水在几年时间里,一直跟皮宏程鸿雁传书,信件都是送到大队里来的,多数时候是我帮水水收信,信封上盖着有部队标志的三角信戳。水水常常娇嗔地嘱咐我,不准偷看信件。我当然是很自觉的,从不晓得他俩写来写去的写些什么。我觉得做父亲的私拆女儿的信那是很下作的事。当父亲的总是体贴女儿的,而体贴女儿要紧的就是保护女儿的感情。水水时常会盼宏程的信,但她在我面前刻意掩饰。其实我是过来人,什么不明白呀?如果有一段日子没收到宏程的信件,水水就坐立不安。水水还曾经对我说过,想考上一所福建的大学,看海去。

  3

  近些年来,不少文化学者对清江流域文化的研究都涉及到道教文化,并认为清江流域受道教文化影响最深。我读到一些专著和研究文章,不一一列举,但其中我想华师大文学院教授、博导刘守华先生和长阳著名文化人龚发达先生、长阳作家肖国松老师是不能不重点提及的。

  龚发达在解放后曾任县文化科长、文化局长等职务,现年八十多岁,他是解放后最为资深的当地文化人。有意思的是,他小时候就是道士出身,所以他对道教文化颇有研究,出版过几本相关书籍,我从他的书籍中知道了道教文化、道教音乐等。作家肖国松的一些作品也涉及到道教文化,给我一些启发。

  刘守华先生有一本《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的专著,书中指出:“土家族的民间信仰深受道教影响……以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为例,明末清初时,全县计有道教宫观八十多处。全真派道士多为外来人,均住观内,但人数不多。正一派道士都是本地人,住在家里,他们人数多,分布在每个村寨。两派道士,住观道士只是暮鼓晨钟,做早晚功课,一旦有斋醮法事活动,即请山下的正一道士上山担任各种科仪法事活动。”

  前面提到的龚发达先生,当年就属于正一道道士。

  长阳的中武当天柱山,在今天的道教界颇有地位,香火旺盛。

  总之这些研究表明,清江流域的土家人跟道教的渊源颇深。人们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中,随处可见道教影响。当然这毫不奇怪,道教对整个中国文化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正如鲁迅曾说过:“中国的根祗全在道教。”当然,刘守华教授还说过这样的观点:“儒道互补,共同构建中华文化。”

  在本书中,亦随处可见道教对书中人物的影响。比如田钟乐的孩子们的取名,都与道教文化有关。他的两个儿子分别起名“道”与“德”,这二字都是道教中的关键词,还有水水的名字,来源于老子的“上善若水”。还有,将来田钟乐会有一个名叫田仁恕的外孙,“仁”字和“恕”字也是与道教文化有关的。

  如果说起个名儿用了几个相关道教文化的关键词这是在做表面文章的话,那么也还有更多的地方表明本书跟道教文化的关涉。比如本书体现道教“万物有灵”的理念,在写法上打通生死界线。道教认为“灵魂不死”,打通“三界”(仙界、地界、人世界)。本书整体上是以田钟乐的亡灵在叙述,表明田钟乐的精神未死,而覃玉露不也是一直以亡灵的形态在参与本书的进程吗?自然中的万物,在本书中都不是作为背景或舞台出现的,而是颇具生命力,成为参与者,成为本书叙事中的主人公。自然物象都是隐喻,比如古槐树、母猫花花、向王庙及神像、郑家楼、桂花树、民歌《花彤彤的姐》等等。清江更不用说,它本身就是一个文化符号,它象征一个民族,也象征生命的柔韧与顽强、生生不息等。

  道教张扬“野生”,崇尚“和谐”、“自然”。本书选择的一个表现题材民歌就是野生的,它全然来自民间。野生的东西,带着它充沛的元气和生命激情,纯净,天然,和谐,返朴归真,令人向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如此喜爱民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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