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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5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说时迟,那时快,发儿掏出手枪就朝邓美娇开了一枪。这时我正好赶到了他们中间,我大喝一声:发儿,不要开……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挺身而出,挡在了邓美娇面前。发儿的子弹射进了我的腹部。我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朝发儿摆了摆,再说不出话来。我看到我的腹部那里一朵鲜艳的玫瑰倏然绽放。

  天在旋转,地在旋转,人群也在旋转。人们都惊呆了,双方的敢死队员忘记了开枪。发儿自己也丢下手枪,大喊一声“爹……”,朝我跑了过来。

  在往地上倒去的瞬间,我看到邓美娇花容失色,捂住了嘴巴,看到田怀勋和赵虹正快步朝我跑了过来……

  第七章 胃

  癌

  1

  发儿射进我腹部的这颗五四式手枪子弹,没能当场要了我的命,医生说它刚好从左肋与胃部之间的空隙里穿了过去。如果再往上一点,我肯定当场死掉。当他的子弹误中我的那一瞬间,他自己也吓呆了,在场的人都吓呆了。他当时跑上来抱住我,然后马上把我送进了公社医院。我当时还有着一丝清醒,看到他冲着医生挥舞着手枪,说如果不能抢救成功,他就把医院里的人全都杀光。后来他这个造反司令虽然公事繁忙,但却时常到病房里来看望我,和巴霖、水水轮流守夜。当我的身体已在康复中时,一次病房里没人,他要我告诉他是不是真的是郑孝雄之孙、郑龙之子,我见没必要再隐瞒,便如实地告诉了他一切情况。他当场给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如此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了。我微笑着说:我们爷儿俩,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那次武斗后不久,文革形势发生了很大的转折,公社人武部突然根据上级命令接管了公社的权力,实行军管。田怀勋兼职代理公社革委会主任职务。原来的革委会主任胡学环“靠边站”,而且进了县里的“五七干校”。我暗暗地为怀勋高兴。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登上了佷山公社政治舞台,拥有了权力。他是烈士遗孤,为人又这么正派,经历丰富,理应受到重视,获得政治生命。

  根据工农兵结合、老中青结合的理论,新的公社革委会把“娇司令”结合进了领导班子,“娇司令”担任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职务。而同样是“司令”的发儿因为武斗中抢枪并开枪打伤了我而被县公安局来人抓去坐牢了。他是在我的病房里被抓的。当他被来人喝令跪下,一双胳膊被反捡到背后五花大绑的时候,看到他脸上涨起的紫色,水水大哭着说,你们别抓我哥哥好不好?你们别抓他呀!我心里也格外的痛,比他当时开枪打伤我时更痛。不管我和水水痛不痛,他总之是被带走了。为了给发儿减轻罪责,我伤还没痊愈便到公社向大权在握的田怀勋求情,让他帮忙把发儿从监狱里弄回来,田怀勋却表示爱莫能助,说这是一次在全县造成了极其恶劣影响的“打砸抢”事件,甚至在宜昌市军分区都是挂了号的,是县人武部主持县革委工作后所办的最大一起案件,谁也说不了人情。后来发儿的判决一直等了两年才下来,从重处理,要坐十年牢。

  发儿去坐牢后,屋子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了。水水好长时间不说话,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没过多长时间,巴霖前夫家的公佬爹得病死了,那边派人冒着暴雨来把信。巴霖改嫁过来七年多了,一直没去看望过他们。没去看望当然原因是很多的,那些年我们受管制,外出都得向大队革委会报告,一般的走亲戚之类的,扣工分不说,也肯定得不到批准。再说那种情况下,我们自身难保,哪有走亲戚的心情?但是巴霖时常念叨着那家的爹妈对她的好,并且因为挂念他们而时常暗自流泪。这次公佬爹病死了,还剩下婆姥,怎么也该过去看望,对婆佬也是一种安慰。而且巴霖还要带水水一起去,让婆姥看看水水。

  临走前的那天夜里,玉露来了:巴霖明天要回花草坪?我很惊讶:这你也晓得?她笑嗔道:你的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不像你,得了新欢忘记故人了吧?我现在也自觉,尽量少来打扰你。我委屈地说:巴霖是个好女人,但是在我心里,她又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呢?玉露说:不跟你说这个,让你小看我,把我当作争风吃醋的女人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明天,还是别让巴霖去了吧。我奇怪地问:怎么啦?玉露说:我也说不好。反正不去为妙。这时一个雷硬是从天上掉到我床前,“轰隆”一声把我炸醒了,我起来撒了泡尿,天上还扯着金钩闪,雷声不断。

  早上,天居然放晴了,我对巴霖说了这个不祥的梦,并建议她放弃这次回花草坪,但是巴霖却摇摇头。好不容易请了假,不去哪行呀。你看,天都晓得遂人心愿哩,晓得我要出门,雨就停了。我无话可说,只好让她上路了。

  巴霖带着水水在花草坪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在对河的渡口那里遇上了“娇司令”。“娇司令”这天不知什么事去了花草坪大队,然后她救了水水,她自己却被洪水卷走了,后来竟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巴霖的尸首也没有找到,我们田家被发儿毁坏的祖园里,在覃玉露和田钟韵的衣冠冢旁边,又多了一座巴霖的衣冠冢。

  “娇司令”救水水的事,后来省报以《农民女诗人  舍身救女孩》为题,以通栏标题作了很隆重的报道。文章摘要如下:

  那天清江里的洪水一个劲儿地猛涨,洪水发出的吼叫声几里路外都听得到。著名农民女诗人、佷山公社革委会副主任邓美娇同志因为要赶回公社参加一个“抓革命促生产”的重要会议,所以明知有危险,但她还是在心里默诵了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然后勇敢地命令渡船老板解缆开船。据渡船负责同志回忆说,当时还有一对母女在等渡,女的叫巴霖,是田家坪村的一个“五类分子”,她的女儿叫田若水,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对母女已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但是因为洪水太大,渡船负责同志一直没同意开船。后来邓美娇同志来了,她似乎跟这两母女是熟人,朝她们点了点头,但是她没跟她们讲话。然后邓美娇命令开船送人。虽然这天清江上游的洪峰已经来到了,开船很危险,但渡船负责同志仍然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这天,清江水情异常复杂,不仅洪水来势很猛,而且上游不时地飘下来一些树木、屋架、箱子、柜子、死猪、死羊等杂物。渡船负责同志有着高超的驾船技术,他一一小心地避开它们,渡船顺利地驶过了江心,靠近彼岸。但不巧的是,这时上游方向飘来一根大木料,朝船头撞来。只觉得一阵巨大的震动,船侧翻了过来,船上的人差不多同时落入水中。但邓美娇同志在落水的过程中,却心里想着那个名叫田若水的小女孩,她一把抓住了女孩,并带着她向岸边划去。洪水太大,明明看到很近,但是邓美娇同志却怎么也划不到岸边去。这时,渡船负责同志划到邓美娇身边,抓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救到岸上去,邓美娇同志却把小女孩田若水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先把她送到岸上。他只好奋勇划水,把女孩托举上岸,当他马上回过头来看邓美娇同志时,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显然,她把生的希望推给了女孩,把死亡的威胁留给了自己,此时她已经沉入江水之中被吞没了,后来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邓美娇成了社会各界学习的先进典型,活学活用伟人著作的先进典型。有文章说,著名农民女诗人邓美娇的英年早逝,是社会主义新文艺的重大损失;她虽然离开了人世,但是她将在她美丽的诗句中获得永生,在人民的心中获得永生。

  有记者来我家里采访水水,他们向只有六岁的水水询问当时的情形,水水能说的不多,她当时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更多的情况都是那个渡船负责同志提供的。那位同志比我大十几岁的样子,我当年去玉露家的时候也曾坐过他的渡船,那时他还年轻着,仿佛一眨眼他也就老了。

  赵虹也来了,她说是县革委会拨专款让她整理邓美娇的诗集。赵虹离婚了,儿子的抚养权倒是在她名下,一个曾经美满的三口之家就这样破碎不堪。她在佷山公社呆了十来天,将邓美娇生前发表的新民歌作品进行了搜集整理。在公社客房里,她完成了初步的整理,密密麻麻,厚厚的一沓都是她的手稿,书名《公社带我上卫星》,共收录八十九首新民歌。当然这些新民歌全是出自我的手笔。本来我应该全力帮助赵虹的,但我此时正陷于失去巴霖之痛之中,她便也没怎么指望我,只是在她实在弄不清楚的时候问我一下。我很感激她的体谅。

  赵虹还写了一个“整理后记”:邓美娇从小生活在民歌沃土里,受到濡染,所以她从青少年时代起就十分喜爱民歌,后来受大跃进时代精神之鼓舞,她开始创作了大量的新民歌在《人民日报》、《诗刊》、《湖北日报》等报刊发表,其代表作《公社带我上卫星》还被译介到美国、加拿大等国,在国内外产生了重大影响,从而成为中国当代著名农民女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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