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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4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8

  赵虹住在公社客房里,和田怀勋一起领导各大队派来的民工搞大会战,并请了一些工匠,按照图纸进行施工。“七十七烈士纪念碑”很快就立起来了,它高十二米,呈上细下粗的方形,碑身白色,上书“七十七烈士纪念碑”几个大字,碑顶上则是一把象征革命烈火的红色火炬。它是那么巍峨,那么雄壮,与碧水蓝天相映衬,构成了一副庄严和谐的景观。

  而这一时期,佷山公社的文化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纪念碑的建成,各造反派组织都表示了非同寻常的热情,都对赵虹和田怀勋表示,要举行游行活动来庆贺。那天夜晚下雪了,我们早早睡下了,突然外面人声嘈杂,有人在田怀勋的房外面敲门。怀勋叔叔,开门。一听是发儿的声音,我连忙披衣起床。发儿自从“破四旧”毁坏祖园以来,四五个月没有回过家了,我虽然很生他的气,但也很无奈,很挂念他。我希望他平安,不要搞出什么事来才好。所以他深夜回来而且带着这么多人,我觉得奇怪,肯定是有紧急的事情发生。发儿,怎么回事?你睡吧,我是回来找怀勋叔叔的。现在深更半夜了,人家都睡了,你找他搞什么嘛?我们是公事,跟你没关系,你睡你的。我噎了一下。不过不管发儿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跟他计较。这时田怀勋也起床了,出来问发儿:什么事?发儿说:我俩借一步说话。他跟田怀勋走到道场角落里,在那里说什么,我无法听清,后来我看到发儿跟田怀勋开始大声地争吵起来。发儿挥舞着拳头,大声地对田怀勋吼叫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什么人只是口头上站在革命人民方面而在行动上则另是一样,他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毛主席的话你敢不听么?我警告你,不要站错了队伍,不要站到与人民为敌的立场上去了。田怀勋也激动地说:毛主席也曾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也警告你,你正在往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你得悬崖勒马,紧急刹车了。发儿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代表“佷红司”把你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田怀勋说:你的本事我见识过了,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是你记住,毛主席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发儿凶狠地说:如果我不是看你是我的叔叔,我……他对他手下的一帮人说:算了,我们走,这榆木疙瘩,以后再找他算帐。

  发儿看也没看我一眼,便带着那帮人气呼呼地走了。田怀勋也气得浑身发抖。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气愤难平的。我把他拉到我的火垅里,把火拨亮,给他倒了杯酒,让他暖暖身子,也顺一顺气。怀勋喝了两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带着哭腔叹道:你抱养的好儿子。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发儿找你要干什么?你的发儿要找我借二十条步枪,一千发子弹。这的确是非同小可,我惊问:他要干什么?

  原来,这天白天,发儿的“佷红司”和“娇司令”的“佷工司”同时组织了游行庆祝活动,但是两派之间又不可能统一行动,事前无法相互协调,各游各的行,所以当“佷红司”从西向东,“佷工司”从东向西,双方游到上桥的时候,两支队伍不可避免地相遇了。桥面本来很狭窄,这会儿被双方的人马堵住了。在此之前,本来双方都是对头,本来相互都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老子天下第一”的,哪个该退让?退让就会输了气势。于是双方打起了针锋相对的“语录战”和“口号战”:

  “佷红司”喊:坚决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造反行动。

  “佷工司”就呼:工人阶级是革命的领导阶级。

  “佷红司”喊:革命有理,造反无罪。

  “佷工司”就呼:反对假夺权,真保皇。

  “佷红司”喊:打退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新反扑。

  “佷工司”就呼:巩固工农联盟为基础的无产阶级专政。

  怎么说到借枪了呢?我问田怀勋。

  事态还在进一步的发展着哩。

  “语录战”和“口号战”从上午十点半一直打到下午五点多钟,双方都筋疲力尽,所有的人都口干舌燥,饥饿难耐,而且傍晚时分天气也变了,江边吹刮起凄冷的江风,飘起了雪花,好多人衣服穿得单薄,在江风的肆虐下浑身哆嗦,但即便如此,双方仍谁也不肯后撤半步。于是双方都派人到餐馆买来包子馒头,轮流吃饭,轮流喊话。看看天黑下来,双方都准备发扬战争年代革命军人那种打夜战、连续作战的作风了,“佷工司”的人便去把广播系统迅速架设了起来,并选择桥东的佷山中学学生宿舍楼楼顶架设了工作台,不停地播放毛主席语录,并播放严令“佷红司”后退,不要阻拦工农联盟队伍前进的《紧急通告》。发儿这边一看处于宣传上的劣势,急了,连忙召开紧急会议,一边安排会刻字的师生刻钢板,向人群散发传单,一边组织动员了三十名敢死队员,随时准备为了革命事业抛头颅撒热血,该冲锋的时候冲上去攻打“佷工司”。发儿派了些人分头准备武器,能找到木棒、钢钎、大刀的,都立即去找。但是听到传言说,“佷工司”的人也在准备武器,而且他们本来就有几十支土铳,这些信息让发儿的“佷红司”感到更加紧张。如果在武器上不能占到优势地位,那么流血牺牲的岂不都是“佷红司”的人?

  发儿这才回来找我的,要借枪。

  这可怎么办?谁能劝解他们呀?如果两边真打起来,吃亏的就是发儿他们了。田怀勋说:两个司令部,一个比一个厉害,像两头红了眼的牛,角顶角的,谁能劝解得了?刚才发儿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亲眼看到了的。哎呀,我怎么眼皮跳呢?我问:是左眼皮跳,还是右眼皮跳?田怀勋说:右眼皮。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说不定真会出什么大事哩。发儿他们该不会去我的库房里抢枪吧?我问:你库房里?田怀勋说:对呀,我库房里有些武器。前不久在县人武部领了三十条枪,一门六零炮,是搞了民兵训练的,还没来得及还给县人武部。还有一箱手榴弹。

  发儿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我感觉不好,连忙对田怀勋说:快,事不迟宜,我俩到镇上去看看。

  我本来是一个富农分子,是一个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但这事儿与我的发儿有关,我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得陪田怀勋走一趟,说不定就能帮上什么忙。田怀勋点点头,站起来就跟我一起往外走。

  下雪路滑,我们打着火把,摔了好几回跤才来到佷山公社。公社人武部的库房正好是原来关押过覃国华,后来土改时又关押过我的那间牢房,没有人看守,只不过平时挂了一把大锁。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大锁已被人砸开了,房门虚掩着。推门一看,里面的枪支、子弹、手榴弹、六零炮,全没有了。显然,发儿已带人来抢走了这些武器。田怀勋担心赵虹安全:赵虹一个人住在客房里,不知是不是安全?我先要去看一下,然后再去上桥那里。我说:要不我先去上桥看看情况吧?田怀勋说:也好。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我加快了脚步,迅速赶到上桥。这时天上还一直下着小雪,但是上桥两边点着数百支火把,热闹异常。远远地我看到上桥两边排开了阵势,双方都端着枪,做着瞄准姿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不过邓美娇这边都是土铳,武器上逊色不少,而发儿持着手枪,其他人一色汉阳造步枪,手榴弹,更有一门六零炮,格外威势。如果双方真的打起来了,得死多少人算完呀?这时,发儿和邓美娇两个司令分别叉着腰,站在各自队伍的最前面,正在吵骂着。

  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三岁时患肺热,导致了肺脓肿,要不是我爹给你们家借两块大洋,你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这钱到现在你们家都没还。

  哈哈,你以为你是谁?你跟田钟乐有什么关系?

  我跟我爹有什么关系?这还用得着回答你吗?而你呢?你不过是跟公社某人有皮绊关系,你所有的新民歌都是我爹替你写的,你是拿人家的屁股做脸。

  “娇司令”冲上去,“啪”地煽了发儿一个耳光:狗屁你爹。你威风什么?告诉你吧,你是大土匪、大恶霸郑孝雄的孙子,郑龙之子,你是从小被田钟乐抱养的。你不晓得你爷爷和你爹欠着共产党和人民群众多少血债吧?

  发儿脸涨得通红,大怒:你敢造谣惑众?老子一枪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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