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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4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睡意上来了,但我还是努力地睁着眼睛,等待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下半夜了,天气好像起了变化,房顶上的风声凄厉地叫着,雪籽儿敲打着瓦片……这时我看见玉露飘然而入,在我的床前侧身而坐。这真是意外的惊喜哩。我想要挣起来,玉露却拿手按住了我。我想对玉露说的话真是太多了。这天玉露又说起帮我再找个女人的话题,我说玉露你几次三番地说这话了,怎么可能呢?我忘不了你的。你别再催我了,我这条命活在世上本来就是赚的,苦一点又怕什么?再说,我成分这么高,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往火坑里跳的。但是玉露狡黠地一笑:你不关心菊香姐姐吗?你怎么说这么个话?我刚才正在想,今天在她的房间里,或许能见到她的亡灵,能跟她说上几句道歉的话哩。——我曾贪昧了她的粮食,她却舍命救我。玉露神秘地说:今天我也正是为此而来哩。怎么?你得救菊香姐姐一下。她怎么啦?我怎么救?在阴间,怨妇一般都是没什么好的。明晚十二点,菊香姐姐就要下油锅了。

  你怎么晓得?

  我跟黑白无常关系很熟,消息当然灵通了。

  那怎么办?你快想办法解救呀。

  解救得靠你。你是活人,你有阳气,才能驱散鬼气,解救菊香姐姐。就看你肯不肯听我的吩咐去做了。

  听,听,你快说。

  明天夜里十二点钟,在那古槐树下,菊香姐姐会现一会儿身,因为阎君要罚她在向王庙跪拜请罪。只有这个时候你可以救她。

  怎么救?

  你肯听我的?

  只要能救得她,能报答她于万一,我当然听你的话了。

  那你听我说。……玉露如此这般的一番话,玄之又玄,但我又不能不相信她的话,她是不会骗我的,何况她是为了救菊香不被下油锅呢。菊香虽然并不是我之所深爱,但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女人呵,这样的女人在阴间要被下油锅?真是岂有此理。原来阴间也是如此不公的。这事儿我还管定了,就算换我自己下油锅,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一走神遐想,玉露站起来,朝我挥挥手,身子一个漂亮的旋转,便像轻烟一样的消失。我一急,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玉露在我梦中所讲的事情,是真是假呢?

  我应该相信玉露;再说为了救菊香,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次日白天,天空继续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天大雪,到夜晚时大地上已覆盖了尺把厚的积雪。夜渐深了,眼看快到十二点,我按玉露交待的不打火把,摸索着往向王庙方向进发。好在这段路我非常熟,闭着眼睛也不会走差了。走到向王庙的时候,应该刚好十二点的样子,我恰好真的看到一个女人跪在廪君与盐水女神的神像面前。夜间光线非常弱,看不得蛮清楚,但凭着轮廓可以看清,的确是一个女人。这正好说明玉露说的都是真的。我想起玉露的话,该我冲上去了,但是我有一丝犹豫,她真是菊香吗?我突然冲上去,如果她不知情而挣扎呢?我有那么大的力气制伏她,一直把她抱回房里吗?但我的犹豫是短暂的,我顾不得多想,因为我担心菊香会一下子消失,而她马上就要被投进油锅了……我迅速冲上去,一把搂住了菊香,并按玉露交待的吻住了她的嘴唇。我以为她会挣扎,没想到她却丝毫没有挣扎的企图,而且简直就是在迎合我,把舌头送进我的嘴唇里了。她的舌尖香香的,那么湿润温软,唤起了我久违的记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起来,投入地拥吻起来。我感到菊香不像是亡灵那般虚无,而是实在的,可拥可握的;不是冰冷的,而是温热的。我在搂抱她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贴紧了我的身子,让我这多年未碰过女人的身体部位突然蓬勃起来……这样,倒不用我费很大的力气把她抱回家了,而是我们相互拥吻着不肯松开,一起往我的家的方向挪移。我觉得像做梦似的,晕晕乎乎,但心里很受用,有些情不自禁……门本来是虚掩着的,我用屁股抵开了它,到了房间我们仍然拥吻着,我把她放倒在床上……

  3

  次日我们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屋檐下挂着了。我这才发现,睡在我身边的并不是菊香,而是一个陌生的妇女。她居然有几分眉清目秀的感觉,可惜的是脸上没什么血色,有一种沧桑感。她显然在我之前就醒来了,侧着身子在观察着我。当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她有点儿羞赧,下意识地把被子往裸露的胸脯前拥了拥,朝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心里涌起对她的怜惜,伸过胳膊搂了搂她,她便也很自然的把脸贴近我的脸。多么美妙温馨的感觉呵。我好奇地问她:你是谁?昨晚跪在向王庙前干什么?我叫巴霖,是对岸花草坪村的人。我男人解放前当过甲长,家里有几十亩耕地,土改时我男人便被当作反革命抓去坐牢,两年后病死在牢里了。

  死了?

  嗯。是的。可惜我连个孩子都没有给男人留下。我生过一个儿子,得天花死了,后来想再生,可是我男人自个儿短命,哪能怨我呢?

  这种乱世,哪能怨你这个女人?

  是的,我们那死鬼跟我本来很恩爱,但他说没了就没了。留下我一个女人家孤苦伶仃的。前两个晚上,我连续两夜做梦,梦中有一个年轻女人对我说,我想帮你,如果你想见你们家死鬼男人一面,就于夜间十二点到向王庙前跪下,请阎王爷开恩,让你男人现个身。你男人要去转世投胎了,如果你这次没来,以后就永远也见不着了。她还说,如果你男人现身了,抱你,吻你,你千万不能说话,跟他走就行了,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于是,我就按这个女人说的,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在那里跪下,求阎王爷让我男人现身,我也好见他一面。

  我顿时明白了。哪有什么菊香下油锅这回事呀?哪有什么巴霖的男人转世投胎这回事呀?这一切,都是玉露有意撮合的。玉露帮我相中了巴霖,又做媒,让我跟巴霖走到一起。玉露如此苦心,我只好接受了。的确,我的生活这么糟,我需要女人。不过我怎么也不可能从心里放下玉露,这一点对巴霖是不公平的,但是男人女人在一起有时候就是为了过日子,又能有什么太高的奢求呢。于是我跟巴霖商量结婚的事,巴霖也想找男人,而且她婆家的父母也是早建议她改嫁。她才不到四十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没个男人怎么行?只是因为她也是属于“五类分子”,哪有男人愿意娶她?

  我找到瞎瓜,对他提出了要跟巴霖结婚的事。因为有赵虹的话在前,瞎瓜倒没有说不答应,只是冷笑了一下:你们俩真是臭味相投,歪锅对瘪灶。当时巴霖也在身边,这么刺耳的话,我想巴霖听着也会非常难受。幸好,我们这些年都已经被时运把心磨出了一层硬茧子,哪有什么咽不下去的话?瞎瓜在我们的申请书上签了意见。后来巴霖回花草坪大队去盖公章的时候,费了一点周折。大队书记说,巴霖不经请假擅自离队三四天时间,到哪里去了,跟什么人搞了什么坏事,要交待清楚,而且五类分子能不能结婚,这是个新动向,得向上级请示。巴霖带着泪痕回来,我连夜找到田怀勋那里,正好婚姻登记工作是他在分管,他当即给大队书记打了电话,大队书记在电话里连连点头:田部长亲自发下话来,那当然没问题了。但是他还是让生产队扣了巴霖五十个工分,折算成分值是一块五毛钱左右,巴霖好不心疼。我们去公社拿手续的时候,巴霖说起这事儿,田怀勋说:这还得了?妈的屄,敢对我阳奉阴违呀。他气冲冲地准备打电话责骂那个书记,我连忙拉住他说:算了,只要我们能结婚,他爱扣扣吧。我俩什么样的苦日子没经历过,扣几个工分算个球。

  婚后的日子,我们过得很恩爱。我给巴霖讲了我跟玉露的故事,当然也讲菊香,讲我的幸福,也讲我的愧疚。巴霖非常理解我的所有感受,她说我是一个懂感情的男人,还说她命苦,但现在突然命运好转了,玉露送给她这么好一个男人,简直不可思议。她说要给玉露烧纸,给玉露叩头以示感谢。她还说:当然我也要给菊香姐姐叩头,我得着她的好男人了。她硬是拉着我双双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为玉露和菊香祷告,祝她们在阴间里比在人间过得幸福,祝她们都能够升入天堂。

  巴霖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跟瞎瓜、邓蚂蚁子、吕芳菲这几户邻居很快熟悉起来。巴霖跟发儿也相处得不错,这是我最满意的地方。后来巴霖的肚子一天天鼓涨了起来,不过可不是像大饥饿时的那种大肚子病,而是她给我怀了一个孩子。巴霖怀足月后,生了一个女儿,我给她取名田若水。若水出生的那天,邮递员给我送了一封信来,赵虹寄来的,一个大信封里装着的是厚厚的一本书,《长阳民间文艺搜存录》。书里收录了十来位县内文艺工作者搜集的百多件山歌、南曲、民间故事等作品,在书的最前面便是赵虹搜集的10首民歌。民歌有谱有词儿,而且更让我开心的是,在赵虹收集的这10首民歌的末尾,都注明了“传唱者田钟乐”字样,我的名字算是第一回上了书。按赵虹说的,真的要流芳百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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