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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2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因为有菊香随时的监视,我跟玉露很难找到交流情感的机会。有一次我悄悄地拉了一下玉露的手,玉露连忙躲闪,不巧还是让菊香看见了,立即大发雌威:又在骚情?我说:是我拉了她的手,怎么啦?菊香冷笑道:不是有“约法三章”吗?怎么说的?让她背给我听一遍?玉露也是带着气,竟然说:行,你说吧,想怎么罚我?你认罚?罚就罚,怕什么?菊香递过一根木尺子:你自己罚自己吧。我痛心地说:玉露别打,要打也该打我。玉露说:打你干什么?是我骚情我自个儿的男人,当然该打我了。我要去夺她手中的木尺,菊香冷笑道:又表演恩爱给我看?老一出?玉露气得像是发疯似的把自己的手敲打了三十多下,打得肿了四五天。像这样的虐待与自虐,发生过好几次。这还不算,菊香最折磨人的一招就是早上她故意赖在床上不起床,也不让我起床,却唤玉露来给她涮尿桶。玉露不得不进房间里来,菊香会故意装出跟我很亲热的样子,半裸着身子倚在我身上,装出一种嗲声嗲气的样子来,诚心要给玉露很大的刺激。其实我跟菊香哪有亲热?菊香倒是有几次主动地爬到我的肚子上来,我虽然不喜欢她,但她要爬上来我毕竟做不到把她掀开,我只好闭上眼睛,心想算是我偿还对你的亏欠吧,随你去骚吧,但是我不行,无论她怎么折腾,我的身体都像在沉睡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玉露之前,她随时可以折腾我,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居然怎么也折腾不了我了。她也气馁得紧,有一次她居然用牙齿把我的那物件儿咬破了,出了血,疼得我浑身冒汗,半天没喘过气来。

  这样难熬的日子,这样怨毒的菊香,真让我后悔回到家乡了。我晓得玉露的水深火热。别的且不说,玉露是想要一个孩子的,但是现在这样,跟她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她到哪里去怀上个孩子?我还可以时不时地参加四里八乡的红白喜事,唱唱歌,弹弹曲子,借以抒发心中的痛苦,玉露却是一点儿透气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苦日子,我不晓得将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尽头。难道要等到菊香死了以后?但是菊香只比玉露大不了十岁,她还有多么漫长的一生!

  战争的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起来。此时国民政府从南京经宜昌迁往重庆,而首都南京旋即遭到日本鬼子的大屠杀,三十万同胞罹难,强奸妇女、掳劫财宝更是无以计数。国民党腐败无能至于如此,我们就要当亡国奴了,哪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不感到强烈的愤慨和震惊?

  此时湖北省政府和国民党第六战区也在有计划地后撤到清江上游的恩施市。经由清江向西进入恩施或者再辗转迁往重庆的大批军队、政府官员、工厂、社会团体、学校师生、伤兵一日比一日的多起来。古老的佷山镇不再平静,而是突然成了清江上的一个重要码头,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各种外地口音已经沸反盈天了。通过佷山转往恩施的军队和团体,有的是从陆路徒步过境,有的则是坐船到达佷山码头后再转陆路运输。清江在佷山上游再不能通航,所以在佷山停留中转,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几乎所有路过佷山的军队,都在佷山街上打出招兵旗。在这种氛围中,我不免受到感染。我此时不到三十岁,正是当兵吃粮的年龄,而且如果战死沙场,总比在家里受这只母老虎的气憋死的要强得多。我本是当兵当得心灰意冷了的,任何颜色的军队我都不想再参加了,但有时却又想,值此民族危亡之际,我还应该为国家出力呵。正是在这种苦闷惶惑之中,一天家里来了一位穿西服、戴礼帽的客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张九鼎,是从清江下游的宜都县来佷山镇的,刚刚在佷山街上租了佷山饭店沈成东家的后院,准备创办一个抗战文化团体“竹林俱乐部”。我把菊香和我妈都介绍给客人。我正在想怎么介绍玉露的身份呢?张九鼎却对玉露问道:这位就是玉露吧?玉露微微地点了点头。张九鼎又问我:玉露应该是你家的小娘子吧?这么漂亮?我早已听说了你们的故事了。我瞥眼看看菊香,硬着头皮说:是的,我跟她一起在外逃亡多年,一起靠卖艺唱歌生活,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菊香这时给客人端了茶水上来,把我们的话岔开了。玉露便朝客人点点头,知趣地在退到厨房里张罗饭菜。

  坐下后,我很好奇,为什么叫个“竹林俱乐部”?这个俱乐部主要做些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张九鼎微笑着告诉我,“竹林俱乐部”这个名字的来历倒简单,就是因为他家的老屋旁边有一片很茂盛的竹林,他很喜欢那种清雅的情调,便顺手取了这个名字。同时竹子也有高洁无畏之意。俱乐部主要是宣传抗日救亡,搞些文艺活动。他的祖上有些资产,他愿意把钱拿来投资做这么一项赔钱的工作,只是因为他是一名不愿意当亡国奴的中国人,又是一位京剧票友,没事儿就喜欢跳一跳唱一唱,所以决定通过这种文艺的方式来实现救国抱负。他强调说,这也是一种抗日的形式,是抗日的需要。他的这番话说到我的心坎儿上了。我不正是不想再去当兵,而又觉得应该为抗日做点儿什么吗?一席话,让我对他很是佩服,觉得很是投缘。

  我来佷山后,经过一番访贤问能,便听说了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听张九鼎这么说,很惊讶:我?是说我吗?是呵,在这一带,你是最优秀的民间艺人,都说你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样样都拿得起,而且天生一副亮嗓子,所以,我想请你参加“竹林俱乐部”,我们一起搞些文艺节目,义务地宣传抗战,好吗?这当然是好事,而且我这人罪孽深重,这正是我做点有益的事,向社会赎罪的机会,于是我满口答应下来。张九鼎说:俱乐部准备招募几名演员,只提供统一伙食和住宿,没有报酬,全靠奉献,这个你要理解。我连忙说:这没问题。张九鼎说:而且我还从县民政科领了一个任务,我们要通过义演,来为抗战筹集一批特殊的物资——棺材,越多越好,用来安葬牺牲在前线的抗日将士。这时酒菜都上到桌上了,张九鼎停杯向我问计,我略一思衬:佷山全境都是大山,不缺木材,我们不妨一手募集善款,一手募集木材。慰问商户,以及路过佷山的军队、企业、社会团体,就向他们募款;而到乡下去慰问一些有钱的地主,便向他们要木材,他们会更舍得出手一些。有了木材,我们就可以请木匠专门做棺材。张九鼎当即站起来向我敬酒:有了你出的这个金点子,我更有信心了。

  后来张九鼎说到,既然玉露小嫂子也是艺人,是不是也可以到竹林俱乐部,一道为抗战效力呢?我心里其实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哩,若能跟玉露一道去俱乐部,岂不是太好了。我们又可以重温以前那种自由自在相亲相爱的日子了。但是,菊香恐怕……我看看菊香的脸色,或许她是碍于张九鼎的情面,此时倒还正常,我便对张九鼎说:既是你看得上,行,玉露也去吧。张九鼎对菊香说:只是家务事情上,嫂子可要多操劳了。菊香想要说什么,但嗫嚅着,终于没有说出来。

  10

  竹林俱乐部招募了几位演员,除了吕少南年长于我之外,其他人都年轻。他们都是既有才艺,又愿意为抗日出力的当地进步文艺青年。吕少南、刘星道会唱山歌,而且他俩是在宜昌读了中学的,文化水平比我高。皮薰阶是巫岭村一个南曲世家的传人。还有张炳若,张九鼎的独生女儿,还未许配人家,会跳舞……我们会齐的这天,先是彼此认识了一下,然后大家各自表演一个节目,算是交流一下才艺,也是相互增进了解的意思。

  为了赶排节目义演,我们每天晚上都训练得很晚。俱乐部房子很紧张,只好男女演员们各住一间,大家住统铺,挤着囫囵一宿。我跟玉露俩眼里都是有内容的,但也只好克制着。紧张地排练了上十天后,在佷山小学操场举行了第一次公演。那天人山人海,群情激愤。我跟玉露合唱了个“薅草锣鼓”中的“穿号子”《花彤彤的姐》:

  花彤彤的姐儿,

  姐儿嘛花彤彤,

  花彤彤的姐儿住在花草坪。

  身穿花衣服,

  系的花围裙,

  踩个绣花鞋,

  头戴茶花香喷喷。

  金色蜜蜂嗡嗡嗡,

  多情最是采花人。

  不怕山高水又险,

  不怕风急雨又淋……

  这首山歌曲调高亢婉转,拖腔很长,我唱到一个“姐”字时竟拖了十八拍,一种发自内心的赞叹在高高的颤音上迸发。我对玉露的挚爱,以及我跟玉露之间的默契情意,通过这首歌得到了婉转的表达,让我觉得无比惬意。然后我弹三弦,玉露打云板伴奏,我们一起弹唱了一个我新创作的南曲段子《血债血偿》:“骂日寇骂得我咬牙心恨,骂一声小日寇丧尽良心;九一八攻沈阳强占东三省,一二八在上海又屠杀我人民,南京城屠杀同胞三十万,这血债一笔笔都要还清。将枪口一致对外,万众一心……”我们还演唱《松花江上》、《血泪仇》等节目。演出到高潮的时候,便有进步青年在台下领呼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解放万岁”、“当汉奸者杀无赦”、“勿亡国耻,自强不息!”等等。我留意地看到,玉露眼里因为激动而有了晶莹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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