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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2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玉露阿姨找到我们的时候,刚好学校正准备停课,说是日寇迫近,形势紧急,让学生疏散。玉露阿姨让我们提上行李箱就往外走。这时日寇的飞机又开始轰炸了,大街上满是慌忙奔逃的人群。一颗炸弹落在附近,玉露阿姨喊:快卧倒。她用身体护着我们,我们都匍匐到地上。身后的一栋房屋倒塌了。尘土飞扬过后,大家站起身来,还好,没有一个人受伤,只是落了满身的尘灰。飞机丢完炸弹后远去了,玉露阿姨说,我们还要去找一下你们的钟韵姑姑。我们四人一起找到郑家楼,钟韵姑姑正好在。玉露阿姨问:郑孝雄呢?钟韵姑姑说:他这阵子很少落家,维持治安……玉露阿姨说:不管他了,鬼子快来了,你快收拾一下跟我们走。没想到钟韵姑姑说:我不打算走了,你们快走吧,抓紧时间。你怎么不走?孝雄还在这里呀。再说我没脸见到我妈,也没脸见到我爷爷、我爹的坟。我想日本鬼子也是人,我一个女人家,他们能把我怎么的?钟韵姑姑叹息了一声,又说:再说,你晓得我的情况。对我来说,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算了,不废话了,你们快抓紧时间走吧。我本来想托你把郑龙带回田家坪,那里毕竟安全些,但是他这会儿不知疯到哪里去了,也就算了,听天由命吧。钟韵姑姑到处喊着郑龙找了找,没有找到。时间不早了,玉露阿姨见带不回钟韵姑姑,极度失望,但也没辄,只好转身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往回走。这时钟韵姑姑却叫住了玉露阿姨。你怎么了?腿子上在流血?玉露阿姨低头看了看她的腿,果然看到裤管和鞋子那里已经染红了,还有血水在往地上滴。玉露阿姨顿时脸色难看了,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肚子痛,怕是……。怎么会这样?也许是刚才飞机轰炸弄的……。那怎么办?是呵,我怎么向你哥哥交待!快,我送你到医院去吧?也许还有救。哪有时间管这个,不行,我得带孩子回家要紧,不多说了,我们走了。玉露阿姨那一瞬间神色冷峻起来,她拉起我们的手赶紧便往外走。

  我们匆忙赶到船码头的时候,只看到三艘船,但码头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大家排着队往前走,本来,眼看着我们大约可以登上最后一艘船,这时来了一队伤兵,有的吊着绷带,有的柱着棍子,他们骂骂咧咧地直接上了船,领头的军官对船上的人喊:都下船,都下船,老子有紧急军务,这船征用了。这时船上发生了哭闹,人群一阵骚动,然后那位军官朝天开了两枪,“怦怦”,把大家都唬住了。于是船上的人都只好下船来了。眼看着没办法上船,玉露阿姨对我们说:别急,我们走着回去,也就两百多里路,三天就到了。我们看玉露阿姨走过的身后,不时留下大滴的血迹。太阳偏西的时候,玉露阿姨带着我们已徒步走出三十多里路,来到了隔河岩镇,大家已筋疲力尽,正想着晚上走到哪里投宿哩,这时,听到了零星枪声,以及一些老百姓呼儿唤女奔逃的动静。玉露阿姨一看情况不妙,对我们说:鬼子来得太快了,快往山上跑。等大家气喘吁吁地爬到山上,看到了一个岩洞,玉露阿姨便带我们钻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洞并不深,这时洞里已躲藏了大约二十来个群众。

  一小队鬼子端着枪,呜里哇啦地叫唤着往山上搜索着来了。一些孩子吓得哭了起来,而大人们则紧张地捂着孩子们的嘴,不让孩子哭出来,孩子的脸憋得通红。鬼子越来越近了,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了这个山洞,那么,山洞里的几十号人,男男女女……玉露阿姨忽然叹息道:鬼子不会顺着地上的血迹找来吧?停顿了一下,又对我们说:不行。你们呆在这里,我得去把鬼子引开。

  这一刻我们好惭愧,我们还曾骂过玉露阿姨是坏女人,还啐过她,但是在关键时刻,她是这么勇敢。我们连忙拉着她的手说:阿姨,您千万别出去冒险了。放心吧,我跑山路快,鬼子是追不上我的。玉露阿姨望了望大家,便走出山洞,尽量隐蔽着朝山下走去。走了几十米,她拔腿就朝江边跑去。鬼子们看到了她,怪叫道:花姑娘,花姑娘的干活……一边朝天鸣枪,一边朝她追去。玉露阿姨拼命地朝江边奔跑着,她像一只山兔,本来矫健,但这天却给人瘸了腿的感觉,跑不利索。鬼子们一路呜里哇啦的乱叫,朝她蜂拥而去。眼看她就要甩开鬼子了,但是,她突然脚下一虚,摔倒在地。呵呀……山洞里的人们都捂着嘴唇,发出压抑着的惊叫声。

  鬼子与猎物的距离越来越近……

  16

  我感到天旋地转,昏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转过来。醒过来我发现我在床上,一家人都在关切地看着我。我想挣起来,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而且头痛欲裂。可是我哪能这么躺着?

  我喃喃道:玉露……

  我妈说:你别这样。你是一家人的顶梁柱,你可不能垮……

  这时菊香已熬好了药,端来,要给我喂,我说:我不喝,我要去找玉露。

  我一挥手,菊香手中的药碗掉到地上摔脆了。

  我妈说:乐儿,玉露的确已死了。

  妈,我不相信,好好的人怎么会死?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菊香哭了起来。

  我妈说:你要去找她?那你就快喝药,快好起来,才有力气去找呀。

  我妈这么说,我便有了喝药的愿望了。菊香见我的神情有所转变,再去端了一碗药,喂我喝下了。

  还是没有力气。我闭上眼睛便是玉露的影子。玉露假扮成一个小叫化子,朝我面前冲过来。玉露从地上捡起馒头就往嘴里喂。菊香对玉露在“约法三章”。玉露跟我在舞台上演唱《花彤彤的姐》。玉露跟我在古槐树下面时,夜露滴到我的脖子窝里……

  大约是第二天下午吧,我感觉有了些力气,便坚持着要出门去找玉露了。三个孩子跪在我面前不让我走,我妈也拦着我,我说你们不要管我,我是非去找她不可的。我妈说现在到处是日本鬼子,你到哪里去找?你是要让我急死?我说您放心好了,想当年我也钻过枪林弹雨,我会找到玉露的,我找到她就回家来。

  傍晚时分,我独自背起干粮袋,悄悄地上路了。路过佷山镇,我看到清江边的沙滩上燃烧起无数的火堆,好多人跳起了撒叶尔嗬。我还看到一些人在把大捆大捆的纸钱撒向清江,显然是在做着某种祭奠。鼓声震天价响,远处的山峦都为之震荡。这么隆重的场面,我可是从未见过呵。

  我忍不住拉住一个跳舞的人问:这是谁老了?跳给谁?

  那人略带不屑地告诉我:你连这都不知道?这是跳给一个女英雄的,她叫覃玉露。

  覃玉露?

  是呵。这人的神情变得庄重:本来,这是只有走顺头路的老年人死后才能享受的礼遇,年青人意外惨死是不配享受的,但是玉露不一样,在我们佷山人的心目中,玉露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女英雄,是爱和勇敢的象征。

  我怔住了。难道玉露真的死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多人在为她送行?

  篝火还在熊熊燃烧。这时玉露出现在我的面前:乐哥哥,你要到哪里去?我一看,竟是玉露。不过,这回她却不是披头散发的样子了,又换成了平日里的玉露,穿一身水红底的蓝花衣,围着她亲手绣成的花围裙,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月光似乎还为它镀上了一层光泽。她的脸上再没有了血污,干干净净的,只是显得很苍白。我惊喜交集地说:玉露,怎么是你呀,我以为你……我扑上去抱她,结果我抱了个空。

  乐哥哥,你身上阳气重,我们不能亲热了。

  我心里一惊,难道玉露真的是死了,而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她的亡灵?我还是不相信。我这是在梦里?我掐了大腿一把,疼得我一哆嗦。我这才知道玉露真的是死了。

  我又呕出了一口鲜血。玉露急了:乐哥哥,我要你好好的。

  我叹息道:你死了,我哪能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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