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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2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玉露这时也就只好出来了,干脆大大方方地说:乐哥哥是回我的房间里了,怎么了?有什么罪过,你都跟我算账得了,你不要惊动妈好不好?玉露对我妈说:妈,您回房休息去吧,这里没什么事的,您放心吧。菊香抢上一步,举起手掌要打玉露,我连忙抢上去拦拉菊香的胳膊。但我迟了一步,菊香已经左右开弓,“啪啪”地扇了玉露两记耳光,左脸一下,右脸一下:你这个招人日的骚屄婊子还敢说没事?我先替妈教训你几巴掌再说。我把菊香一把拉开,我不晓得那一下使出了多大的力气,她竟然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指着她骂道:你太欺负人了吧?我告诉你,玉露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你对她得担待着点儿。我妈伸手想把菊香从地上扶起来,但菊香不起来,反而在地上打滚撒泼,哭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田钟乐,算你有种,你有本事打死我好了,我也不想活了。妈,你要给我做主呵。我妈则吃惊地问玉露:你真有孩子了?玉露羞涩地点点头。我妈微微一笑:哟,那我又要等着抱孙子了。我妈轻轻地对菊香说:菊香,快起来吧,别闹了,都是自家人,想让人看笑话不成?菊香说:妈,他们俩合起来欺负我。妈轻声地对菊香说:他们哪里欺负你了?菊香说:我早就对覃玉露“约法三章”,不得骚情,不得跟田钟乐同房……妈说:你那个约什么法什么的就算了吧,都是女人家,你想想这几年玉露忍受了多大的苦?男人家,有三妻四妾的也不稀奇吧?不多说了,都去睡觉吧,明天都有事要做。我妈拉起正愤愤地咒骂着的菊香,送她回房间里去了,菊香并未善罢干休,而是边走边说:田钟乐,你不得好死,我跟你没完。这边,我跟玉露相视一笑。这一晚,我们不必再顾忌什么了,玉露破天荒地第一次没再咬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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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间,传来一个天塌地陷的消息:张自忠将军战死沙场,国军在荆襄一带的防线被突破了。这意味着日寇的“枣宜会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日寇已经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朝宜昌这边冲刷而来。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正在长阳县立高等小学读书,这可怎么办。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还读书干什么呢?保命要紧。我便去找张九鼎请假,欲去把孩子们都撤回乡下来。张九鼎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我连忙说:钟乐,你来得好,我正有事要找你们。什么事?我刚从区公所回来,领了一个任务,你快把大家都通知到我这里来开个紧急会。

  人到齐了,张九鼎说:据最新消息,日寇已经发动了旨在打通长江上游航线和消灭第六战区的“鄂西会战”,其进攻线路之一便是打通长阳,并进而占领恩施。国军第八军第五师奉命在我县县城北二十公里一个叫木桥溪的要塞布置防线,阻击日寇。县里要求我们把最近筹集到的五百副棺材送到木桥溪,越快越好,这次护送的数量大,而区里人手不够,所以区里要我们亲自护送,而且要到那里的军民誓师大会上进行慰问演出。区里共组织了一千多名民夫来运送这批棺材。请大家准备一下,明天早上出发。

  散会了,我才想起三个孩子的事,便向张九鼎请了假连夜回家。一路上在发愁,我是去不了县城了,这可怎么办呢?回到家里,玉露问:乐哥哥,你怎么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便说了眼下的形势,说了要去县城接三个孩子回家的事来。经我一说,大家立即觉得事态严重起来。特别是菊香,立即哭了起来,埋怨我道:你自己的孩子不去接回家,倒要跑去送什么棺材。如果孩子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我妈也叹息着说:是哩,还有钟韵也在县城,这可怎么办呢?我妈虽然曾说过当钟韵死了,但到了这样的紧急关头,她却还是牵挂着钟韵的。这样吧,我走一遭,一定把文道、文德他们都接回来。玉露这么说,我们都愣住了。我问:你?玉露微笑着说:是呀,怎么啦?文道、文德本来是菊香生的,但是菊香没去过县城,而且她身体一瘸一瘸东倒西歪的也多有不便,菊香自然明白这一点。菊香不免有几分感动,但她犹豫着,又用略带不放心的语气问玉露:你行吗?玉露说:我到过几次县城,晓得小学在哪个位置,也晓得钟韵在哪里,我去找方便。你们就放心吧。这次还要去找钟韵,而我知道,玉露是多么不愿意去郑孝雄的家。

  第二天天不亮,我跟玉露一起到了佷山镇上,我把她送到佷山码头搭乘客船。到了要开船的时候了,客船上座位却多半都空着。我问船工师傅:怎么今天客人这么少?船工师傅说:最近形势紧张,坐船从县城往佷山方向来的客人非常多,总是超载装得满满的,但往县城方向的客人却廖廖无几。我们也是因为县政府下达了运输任务,不得不去的。否则,给再多的钱也不敢再往县城跑了。原来如此。站在码头上,我拉着的玉露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县城,你一定要见机行事,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安全是第一位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玉露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点点头说:我晓得。你也要保重自己呀。

  船工们叫着号子,升起了白帆。

  我站在码头上,目送着玉露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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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每两个人抬着一副硕大的棺材,在山路上艰难前行,像是抬着我们的宿命。

  上千人抬着五百副棺材在山路上蜿蜒,号子声声此起彼伏,那气势就是百倍的悲壮。

  晓行夜住,三天后我们才将这批棺材送到了木桥溪所在的国军五师要塞。这真是一处好不险要的战场呵。国军五师正在加紧修筑工事,修建碉堡,布置火力。接待我们的是五师后勤部一位李科长,他很热情地指给我们看战场形势,让我有一种重回当年的感觉。想当年闹红军时,我也是常常跟着长官们看战场的,深知一个抢占了先机的战场,对于取得战争胜利来说至关重要。我看到,战场的正前方,是木桥溪十多公里长的峡谷地带,一个真正的大口袋。只要把日寇引到这个口袋里,他的坦克、飞机再厉害,却也施展不开了,得等着挨打。这位李科长爽朗地笑着说:你们等着听我们的好消息吧,我们五师不会给父老乡亲丢脸的,我们一定要把木桥溪一带变成日寇的一个大坟场。

  棺材送到后,军地联合召开了“木桥溪抗日死战誓师大会”。国五师师长和长阳县长分别代表国军和地方作了演讲,然后官兵们高呼口号表示“宁愿血溅沙场死绝不后退半步生”。这次没有看到郑孝雄,这倒让我心里好受些。在我的意念里,他这样的人当汉奸还差不多,当抗日战士他不配。誓师结束后,我们又进行了慰问演出,近两千名官兵和民夫观看了我们的节目。演出效果不错,特别是我唱“花彤彤的姐”时,掌声不断。演出结束后,因为当地不可能安排住宿,我们便分散地往回走,自己找地方投宿。那天晚上我们“竹林七贤”一直走到天柱山北坡,才在一户人家找到宿营的地方。说是宿营,其实就是在灶膛前坐在柴堆里瞌睡几小时而已。老百姓都穷,哪有那么多床铺呀。虽然初夏了,但还有余寒,只有坐在灶膛前暖和暖和。最近涂鑫跟张炳若玩起了恋爱,张九鼎也算默认了,所以他俩倚靠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样子。看到他俩的亲热,我愈加想起了玉露,不知她此行是否顺利。一会儿我听到门外有人在叫“乐哥哥”,我一听,居然真是玉露的声音,不过怎么这声音里透着凄厉?我连忙走到屋外,一看,果然是玉露。朦胧月光下,但见她披散着头发,满脸血污,衣服也似乎都破碎了,连身子都没遮住,白花花的乳房露在外面。我大惊失色,捧着她的脸:玉露,你怎么啦?玉露扑到我怀里痛哭着,我感觉到她浑身颤抖着,我抱紧她,抚摸着她的肩背:玉露,别哭,你冷静一下,出什么事了?玉露抽泣着说:我怎么说?我说不出口。我对不起你。到底怎么啦?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几个孩子呢?你接到没有?乐儿你放心吧,孩子们都没事,我却不再是你的玉露了。

  怎么啦?

  我被日本鬼子……我们的孩子也没啦……我没脸见你,我只好跳进了清江……

  什么?我极度震惊,浑身是冷汗。突然我就醒了,我发现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我还是在灶前的柴堆上。这个梦太恐怖了。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么现在玉露岂不是不在人世了?但是常言说,梦是反的,也许真的是反的,玉露是安全到家了?

  我不相信这个梦,我送玉露上船时她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出事?这是不可能的。我绝不相信玉露会出什么事。我把这个梦讲给张九鼎听,张九鼎听了吓了一跳:不会真的是出事了吧?我笑道:怎么会呢?当然不会有事,梦是反的。张九鼎说: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快点回家,回家就有消息了。于是我当天夜间就赶回到家里,还没进门我便呼唤着玉露,希望她能走出来让我看见,但是我没能看到她。三个孩子都在,唯独没看到玉露。而菊香迎了上来:你别叫了,她不在了。我骂道:你扯鸡巴蛋,她怎么会不在?她在哪里?玉露,你在哪里?我一把扯开挡在我面前的菊香,朝里屋闯去,叫着玉露的名字,一间屋挨着一间屋子的寻找。可是,哪间屋子里也没有玉露。这时三个孩子齐刷刷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哭喊道:爸……。我还看到了我妈在揩眼泪。菊香轻轻地说:你冷静点,玉露真的出事了。

  难道那个不祥的梦竟是真的?顿时一口鲜血从我喉咙里喷了出来,我摇摇欲坠。我不相信。玉露一定还活着。我问三个孩子:她在哪里,快告诉我,我去把她找回来。三个孩子连忙抱住了我的腿。我蛮不讲理地问他们:为什么你们回来了,却不把玉露阿姨带回家?你们为什么还要活着回来?我妈说:玉露的确是不在了,谁不难受呀,可孩子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你就不要责难他们了。快,给爸爸讲一讲玉露阿姨是怎么样保护你们的。我急切地问:对,她怎么啦?你们快说。文道对文德说:你说。文德却说:你是哥,你先。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文道说:要不我俩一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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