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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1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我还不敢回县,虽然红六军散了,但郑孝雄还活着,国民党还统治着这块土地,我同样是被他们剿杀的对象。现在我只是可以写一封信寄回去,让家里人晓得我还苟活着,但是因担心郑孝雄们派人来抓我,没敢写明我具体落脚的地址。

  3

  这天下午我在王家场的街道上走,突然一个小叫化子在被一群小叫化子追赶,他埋着头慌慌张张地跑着,我躲闪不及,他竟把我撞翻在地,他手中的一个白面馒头被撞得掉在地上。他连忙捡起那馒头,连灰也没有吹便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抽空看我一眼的时候,竟呆住了,失声叫道,你是乐哥哥?他有几分面熟,但我一时之间没有想起这人是谁来。我是田钟乐,可你是谁?这时那群小叫化子已经逼上来了,既然这位是认识我的朋友,我得帮帮他,我连忙对小叫化子们大喝一声:滚开,都滚开。那些小叫化子涌到我面前,指着躲在我身后的小叫化子说:他抢我们的馒头,是我们去讨来的。我笑笑说:这馒头我买了,总可以吧?我朝他们撒出一把零角子钱,趁他们在地上抢钱的功夫,我拉着我身后的小叫化子已跑出了好远。

  我把他拉到一个小巷子里。你到底是谁?他把拳头砸在我的肩膀上,带着哭腔责备道:乐哥哥,难道你认不出我了吗?听声音,再细看了他几眼,我才突然想了起来:你是玉露?怎么成了个男孩?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抓着她的手迫不及待。玉露她说不出话来,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才急死人哩。你别哭好不好?有话慢慢说。玉露说出了一句更叫我吃惊的话:我跟钟韵一起出来的,她被留在郑孝雄那里了。

  原来,我妈接到我的信了,虽然这封信在仅有两百多公里的路上走了四个半月时间,比蜗牛还慢,但好歹我妈还是接到了我的“烽火家书”。家里人本来听说我和覃国华老师一起被当作改组派杀了,但是这会儿收到我的家书,那真是喜出望外。钟韵给我妈和菊香念我写的信。妈,我被人救了,现在还活着,一切都好,您们就放心吧。我万分地想念您,想念孩子们,还有钟韵,还有菊香。但我现在还不能回来。您们不用为我发愁。能回来的时候,我自然就回来了。问候怀勋弟弟,还有文道、文德。我就写了这么寥寥几句,菊香和我妈,还有孩子们都不识字,他们拿着信,正着看、倒着看,问钟韵:就说这些?没说他在哪里?钟韵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后来覃玉露到我们家去玩的时候,自然也看了这封信,而且她细心地从信皮上看到了松滋县邮局的邮戳。

  你哥哥一定在松滋县。

  对,我妈是松滋王家场的人,我哥一定在王家场。

  说不定他已找到你妈娘家的亲人了哩。

  你可真聪明。我不由得称赞她。

  你可真聪明。当时钟韵也这么称赞玉露来着。

  玉露跟钟韵当时都为这个发现高兴得跳了起来。于是她俩悄悄商量着要到松滋县王家场来找我,因为她俩估计,如果要征求我妈的意见,她是不会同意的。但她俩人想找到我的心很迫切,便装扮成两个小伙子,悄悄地从家里跑出来了。两人路过长阳县城的时候,玉露说:不知金凤在哪里,我想姐姐了。

  钟韵说:我们去找呀。

  你们俩是要去郑孝雄那里吗?这可不行,太危险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当我俩找到县保安团大院门口,我已不想去找姐姐了,我不想看到郑孝雄那样子,想起就恶心。

  郑孝雄是个坏人,还杀了我世勋叔叔哩,但我们又没当红军,怕他怎的?他不至于见人就杀吧?我们只是要看望金凤婶婶,再说郑孝雄也不一定恰巧在家。

  不,我还是不想去,算了。

  对,不去就对了。后来怎么着?

  你可真胆小,要不我先进去探探情况,如果金凤婶婶方便,我就出来通知你?

  玉露无奈,只好紧张地目送着钟韵进了院子。

  钟韵走进大院后,好奇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没想到恰好撞到郑孝雄,而且被他给认出来了。钟韵转身要往外跑,郑孝雄一把抓住了她,她挣扎着,但是却也没有力气能挣脱。玉露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却不晓得他们在说着什么,然后看到钟韵被郑孝雄拉走,再也看不见了。玉露吓得浑身发抖,她自然不敢进去找钟韵,而且害怕钟韵说出她在外面,害怕郑孝雄出来找到她。她在外面提心吊胆地等了三天,一直盼望钟韵出现,却没见钟韵的影子。

  我心想钟韵反正也丢不了,只好不顾她,一个人离开了县城,往松滋方向来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有几天了?说起来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三个月?是的,我们从家里出来已经三个多月了。我身上的盘缠本来不多,早都用光了。我只能到处流浪,到处找你。松滋县我都跑遍了,哪个旮旯里都去过了,碰到人就问,就是碰不上你。直到前两天,我才在这个镇子上问到你。有人说你挎着一把三弦琴到处唱歌,凡有红白喜事的地方就可以找到你。这不,这两天我正留意哪里有红白喜事哩。乐哥哥,你让我找得好苦呵。

  玉露边说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伸手帮她擦眼泪,她浑身无力地扑到我的肩膀上。我这时倒想起来她妈妈。你跑出门这么长时间,也没对你妈说,你妈还不急死?我妈几个月前就在一场瘟疫中去世了,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姐姐在郑孝雄那个恶人那里,我是不愿意去的,当她死了。我情不自禁地抱紧了玉露,我的好妹妹。她的话,多么让人心疼。玉露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央求道:乐哥哥,你再不要跟我走散了,不要丢下我哟,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那怎么行呢?哥哥现在还不能回乡,回乡那些白狗子要抓我杀我的。可你不能跟着我流浪呀?你还是先回佷山吧,回去了就住在我们家,没关系的,我们家还有些地租收入可以养活得了你。你也可以帮着你菊香嫂子照看孩子们。玉露摇摇头说:我不,我再不离开你了,怕又丢了你。我可以帮人家打零工自己养活自己的,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只好答应下来:好,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好好地保护你,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你一口。玉露这才问我:钟韵怎么办?我想一想说: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如果该发生什么灾难,都已经发生了。急也没有用了。我想,也许她自己已经回家里去了。我们不妨写一封信回家问一下。反正,佷山我目前是不敢回去的,只能这样了。我这话显然宽慰了玉露的心,她脸上是一种释然的表情了:也只能这样了,但愿有老天爷保佑她,她会走好运的。

  玉露一定饿坏了。我把玉露带到一家小餐馆,点了一大钵猪肉炖粉条白菜。她狼吞虎咽地吃着。我突然想起什么:你先吃,我去去就来。她一把抓住我:乐哥哥,你别再把我丢了。不会的,我马上回来。我到街上帮她找熟人讨了几件男孩子的旧衣服,还算干净。我回到餐馆,她刚好吃得差不多了,很舒畅的样子。我悄悄地对她说:你洗个澡,然后把这衣服换上,你这身长满虱子的衣服可以丢掉了。我又补充说:你还是按男孩子的装扮吧。玉露是聪明的,她居然想得到乔装成男孩出来。她才十七岁,长得比较单薄,虽然眉清目秀的,但外人是不容易识别她的性别的,连我都尚且没有一眼认出她来。在如此乱世里,这样安全。

  我在想她留下来干什么,怎么生活?我晓得她也是会唱一些山歌的,佷山人都是从小就会唱山歌的。何况她的嗓子甜润,唱歌很好听的。我跟玉露岂不是正好两人一起当流浪艺人?我唱南曲的时候,正好需要一个打云板的人。她打云板,同时给我伴唱,这倒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4

  我把玉露带到王师傅家。我对王师傅说:我弟弟找我来了,他暂时不回去了,他想跟我学唱歌,一起当流浪艺人。我心里觉得好笑,也有几分得意,明明是个女的,我却说是我弟弟,真觉得不顺口。而且如果按世勋叔叔的辈份算来,玉露还是我的长辈,我该叫她“小姨”才对——当然我们并无血缘关系。王师傅真是个好人,他高兴地拍了拍玉露的肩膀:好,又多了一个穷哥儿们。二蛋,快过来认认“哥哥”。二蛋腼腆地抬眼看了看玉露,叫了“路哥哥”。我对王师傅介绍说玉露名叫“玉路”,去掉了雨字头。

  王师傅大大咧咧地说:玉路来了,你们俩就在我家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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