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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1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霎那间,那队红军战士手里的枪弹也都朝黎师长和江河政委倾泄过来。“砰,砰,砰”,枪声骤响,事发突然,黎师长和江河根本没有来得及躲闪,胸部都已中了数弹。天空在旋转,大地在旋转,他们俩旋转着先后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黎师长死得很痛苦,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我心目中的苏区大英雄,顷刻间血溅当场。

  枪声停了下来,大雨却如约而至。胡天康走到黎步咏和江河两具尸体面前,用脚踢了踢他们,然后拍拍手,转起身来,目光朝我们这边扫了过来,显得分外狰狞:你们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改组派的下场。

  柚子头小跑步到胡天康面前,敬了个礼:报告胡书记,执行完毕,请指示。

  胡天康没理睬他,而是扬手指着田宜生:你现在是红六军一师师长了。

  田宜生脚跟并拢,向他敬了一个礼:是。谢谢首长栽培。

  胡天康指着我们这两排改组派,面带得意之色对田宜生笑道,我主要是监督处理两位头号改组派。这一批陪斩的改组派,我就不管了,你们处理干净吧。说完,他在几位警卫人员的簇拥下纵马而去。

  这时,柚子头走到田宜生面前,向他报告说:田师长,我看这批改组派也用不着浪费我们的宝贵子弹,把他们都沉到清江里算了。

  田宜生点点头:这主意不错。都用麻袋装好,沉到清江里去。

  柚子头一挥手,对战士们说:快,把他们用麻袋装起来。

  柚子头朝我走来,用一条麻袋往我的头上套。滚远点儿。他的话很轻,但我还是听清了,只是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被捆绑着的手感觉到了他塞进来一个小东西。我感觉到是一把无柄的小刀子。他还在我的手上使劲地捏了一下。总之那一刻我有一种惊喜。一种求生的本能,使我精神大振。这时,麻袋已套住了我的身体,但是我片刻也不会停歇,我开始在用刀子划断捆绑我手腕的绳索了。不多会,我感觉得我被人抬着在往悬崖边走。这时我的双手已经挣开了束缚。后来我被人抬着往清江里扔去。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几十丈高的悬崖,我往清江里缓缓坠落。而我感觉清江的浪涛在向上涨抬,清江伸出双手捧住了我和我的麻袋。我沉入清江,溅起五彩缤纷的水花。我用小刀把麻袋划开了一个口子。扩大,撕开。我屏住呼吸,从麻袋里钻了出来。

  第三章  复

  仇

  1

  大门敞开着,我和玉露站在门外。我声音弱弱地喊了一声。妈。我心里忐忑着,怕家里这些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而我们不知情,那样会给我多么突然的打击。玉露在我的胳膊上轻轻地捏了一把,又往前推我,我晓得她是在给我打气。听到有声音,首先是菊香在说话。谁呀?她一瘸一瘸地迎了出来,看到我,一脸的愕然。我是田钟乐呀,不认识我了?你真是田钟乐?是我,当然是我了。她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玉露,突然她就大哭起来。你怎么啦?她没回答,却连忙喊妈:妈,乐儿,真是乐儿回来了。我妈在里面应声说:莫又骗我。我妈还是走出来了,看到我,她也抹泪了: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能活着回来,谁说不是一种奇迹。而我看到,我妈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可想她的日子是怎样的悲苦,而菊香也显得那么憔悴,像是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了。

  问到文道、文德和田怀勋三个孩子,我妈兴奋地说,他们都在佷山小学上学,每天天煞黑才会落家。

  玉露牵挂着钟韵,急切地要晓得她的消息。自从那一年她跟钟韵在县城时,钟韵自告奋勇地替玉露去看她姐姐金凤而被郑孝雄强留住之后,俩人便再也没见过面。我妈说:她人倒是活着,只是,唉……我的心立即揪紧了,追问:她怎么了?我妈抹起眼泪,说不下去了。菊香替我妈回答:钟韵一直没有回过家。我惊讶地问:从县城回来也不算太远呀?菊香说:金凤婶婶已经死了,病死的,她生前就没有笑过。钟韵寄过一封信回来说,金凤婶婶留下一个儿子叫郑龙,钟韵帮她扶养着。钟韵在信中说,我也被郑孝雄害了,自己也觉得无脸见人,但是我没有办法,这是命运,您就当少生了我这个女儿吧。还说给郑孝雄生了一个儿子,长到一岁时却得病死了。我们接到信可真是气坏了,钟韵怎么会生仇人郑孝雄的儿子?这也太不争气了。妈气得直哆嗦,几天吃不下饭。只是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后来就再没听说过钟韵的情况了。我们自然也不愿去找她,所以这几年音讯全无。听到这里,我气得肺都要炸了,骂道:不杀了郑孝雄,誓不为人。我妈说:尽说傻话。郑孝雄那么大的势力,你怎么杀得了?恶人自有天报应的,且先由着他吧。

  我黯然了半晌,后来想,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家都还活着,就得感谢祖宗的神灵保佑。所以我妈在张罗着做饭给我们吃的时候,我便买了鞭炮火纸,到屋后的小山包那儿我爷爷、我爹、世勋叔叔的坟头上祭拜。玉露和菊香陪着我,我在他们的坟前虔诚地跪下了,我在心里念叨着,我这个不孝的孩子,终于活着回来了,我很不孝,有很多罪过,您们宽恕吧。

  郑驼子也还在我们家做长工。听说我和玉露回来,跟我见了礼。听我妈说,他这些年当郑孝雄死了。妈说,郑驼子话不多,只是吃了饭就默默做活儿,他总说,郑孝雄作孽太多,他得替这孽子还一辈子债。后来郑驼子死于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病死的。此为后话。

  太阳偏西的时候,三个孩子都跑着跳着放学回家来了。多少年没见他们了,他们都长这么高了,他们都提着同样的书盒。我一眼就认出了田怀勋。他额头宽,虎头虎脑的样子让人印象深。看到他我自然想到世勋叔叔的死,自然会有愧疚泛上心头,但是看到怀勋长这么大了,我十分欣慰。文道和文德因为长得相像,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是他哥俩。我妈让我指出谁是谁,这难不住我。穿红衣服的是文道,穿白衣服的是文德呀。但是他们都笑了,说我猜错了。

  他俩长大些以后,文道敦厚,虽然大不了两个时辰,却颇有哥哥的风范,凡事依顺弟弟;文德机灵,经常出些古怪主意,比如把衣服交换着穿,弄得人们常常把他俩认错。事实上他俩长得太相像了,有时候连他们的妈妈菊香也分不出谁是谁来。今天恰好穿白衣服的是文道,穿红衣服的是文德。

  菊香说,他俩上学前,为了好认,请银匠分别给他俩打了一把长命锁,文道的锁上铸了一个“道”字,文德的锁上则铸着“德”。我把他俩拉过来看他俩的锁,也招呼玉露看锁,文道和文德都有些忸怩。菊香对他俩说:你们快叫爹呀。他们两兄弟相互看了看,一起仰脸朝我妈这边望过来,我妈便微笑着鼓励他俩:叫呀,这就是你俩经常挂在嘴上的爹呀。文道对文德说:你先。文德拧着脖子对文道说:你是哥,你先。文道说:我俩一起叫。这样,他俩才生涩地一起叫了我:爹。我高兴地把他俩一起揽在怀里。菊香又让文道和文德叫玉露“姨婆婆”。听到这个叫法,我有几分愕然,但想一想,玉露是金凤婶婶的妹妹,这个叫法倒也没错,只是让我很难堪。

  晚上,我妈给玉露安排了一间屋子,三个孩子照例是挤在一床睡,我呢则要跟菊香同房了。我看一眼玉露,心里有些痛。这样的局面,玉露当然会不开心,这是她在回乡之前就预料到的局面,而且正是她宁肯不回乡,宁肯永远在外乡流浪的理由。

  我到房间的时候,菊香已经睡下了。她的身子朝着墙里,脊背对着我哩。我感到我所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妇女,而且我惦记着玉露可能不开心,我好难好难,几乎想要退出房间去,却又没有这份勇气。是的,本来我对菊香就缺少感情,今天落家后,一方面感叹她对于我以及对田家的贡献,把三个孩子拉扯到这么大,而且田怀勋还是烈士遗孤,她吃的苦头能少了吗?一方面则感叹于她的太过苍老。看我在床前伫立的时间长了些,菊香催促道:还不睡?我这才把衣服脱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挨着她躺了下来,并试图去搂抱她。我的手抚在她的胳膊上了,她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但她却推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子问我:你跟覃玉露是怎么回事?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但我心里有点儿发虚,本来准备搂她的手不由得缩了回来。

  她去找我,找到我,但我不敢回家来,我让她回来,她也不愿意一个人回来,说她母亲已经过世了,家乡也没有别的亲人……

  还有呢?

  我没必要隐瞒,而且正想如何开口宣布玉露的身份哩,便承认:她也是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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