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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我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听覃国华老师摇头晃脑的“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的情景,我想这个人大概真是“忠”、“信”之典范了。共产党里多一些他这样的党员,将来一定会得天下的。

  唉,要说我这几十年,真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最对不起的,是你们家。那天晚上郑孝雄带着邓甲山到区公所抓我,我听到动静不对,便从院子后门往后山上跑,也是慌不择路,跑着跑着,我才想起这条路是通往你们田家的。我想我怎么能把危险带到你们田家呢?但是这时已经由不得我了,后面的追兵追得紧,我已没有别的路可走,无奈只好去敲你们家的门。当时是侥幸地想,也许能躲过这一劫。没想到,却让你爷爷和你爹两人丧命。

  说实话,覃国华跑到我们家躲藏的时候,以及我爷爷和我爹双双遭到邓甲山枪杀的时候,我心里是很埋怨覃国华的。他要死也不该往我们家里跑,而把那么大的灾难带给我们家。但后来我也想通了这件事。他当时慌不择路,实在怨不得他,而他最后从地窖里挺身而出,则是很英雄的行为,救了我们家里的其他人,否则后果恐怕更严重。

  这是田家的命运如此吧。哪能怪您呢?我们理当救您的。要恨的话,只能恨郑孝雄、邓甲山这些人太残忍了。他们根本不是人,比畜生还不如。

  第二天我们再被关押了一天。这天我们趁看守不注意,相互交换了一些情况,大致熟悉了彼此的案由。同一间牢房里的另外五个人,有两个是乡一级的苏维埃主席,年纪都估计在四十几岁,一个姓赵,一个姓钱。赵主席的罪名是在分配土地时替一个富农说过一句同情的话,钱主席则是红六军一师政委江河的表叔,因为据说江河是改组派,钱主席便被通知到这里来了。再一个姓孙,是给副师长田宜生当过警卫的,议论过一句现在红军自己杀自己,这么下去怎么是个结果?结果就是他被田宜生派人送来了。还有一个当过赤卫队长,姓李,他的罪行是在斗争一个恶霸地主并进行游街时,给那个恶霸地主递了一碗水喝。

  听起来根本就不可思议。这些情况,怎么就构成改组派的罪名了呢?改组派是个什么意思?是个什么东西?则我们这几位都是不了然的。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是我们这几个囚犯好像都没有挨打,没有受到皮肉之苦。过去我们听说过“屈打成招”这个词,这在过去古代的传奇故事里并不鲜见,但现在我们似乎都算不上。对于这个问题,覃国华老师苦笑道:你们太天真了。我看这次整肃改组派,根本用不着打人,用不着对你们大家动刑。当官的认为你有罪,你就是有罪了。一句话的事。

  次日早晨,看守送饭过来。你们都吃饱点儿,今天出去集体劳动。他往我们每个人的碗里盛上一勺子苞谷饭,然后再来一瓢菜汤,菜汤里居然有几砣肥肉。这是我们几天来没有吃到的荤腥。大家明白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都吃不下饭。我可不愿意看到大家这样。你们都多吃点儿,就是死,也不能当饿死鬼的。我带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覃国华老师看我一眼,也对大家说,都吃吧,这是人间最后一碗饭了,没什么好客气的。于是大家都很快风扫残云地吃了起来。

  我们被再次罩上了黑布袋,被带往刑场。晓得马上要被杀掉,我心里颇不平静,边走边在想,我还如此年轻,真的就要死了吗?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幸好,我有了文道和文德,就是现在死了,也不算太遗憾了,还在世上留了种。而且,我也该死。就拿世勋叔叔的死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造成的,虽然并不是有意而为。他让我丢硬币,我作弊了,对世勋叔叔撒谎了,我那时还小,当时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事,只觉得想回家很重要,根本没想到有那么严重的后果,根本没想到此举决定了世勋叔叔的死亡。而且,我早就看出了郑孝雄的某些不对劲,但是我没有及时地劝阻世勋叔叔去找他,导致世勋叔叔把重建“红六军”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身上,如同把一座大厦建筑在沙堆上,这才导致了世勋叔叔的死亡,又因此导致了金凤婶婶的种种不幸。尽管世勋叔叔当时说“算了,这都是命,不怨你,你还是个孩子,哪懂这些?”但是,我哪能轻易从我的负疚中解脱?

  没有亲手杀掉郑孝雄,我就这么死了,我是多么不甘心呵。但是我到了阴间,做了厉鬼,也是要追杀郑孝雄的,让他不得好死。

  我要死了,却也祸害了菊香。虽然不是我情愿的,但我毕竟导致了这个女人的不幸福。我明知自己不爱她,却还要狠狠地在她的身上发泄我的兽欲,我何曾真正地怜惜过她?现在,我马上要死了,还留下双胞胎儿子要由她来抚养,她的压力有多大!她又该如何面对今后的日子?

  还有,胡天康说我说的一些话提供了黎步咏是改组派的证据,这是真的吗?如果是,他又会如何对待黎步咏?我明明是坚决地要保护黎师长的,难道我竟然会在我死之前为胡天康提供杀人的“子弹”?老天呀,你千万要保护好黎师长,千万别让他出事,否则,我就是死了,在九泉之下我心里也不得安宁,在九泉之下也洗不清我的罪孽!

  似乎走了不算太短的一段路,我们头上的布袋才被除去。睁开眼睛一看,这里是清江岸崖上的一块平地,布置成了一个会场。会场上有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挂着“镇压改组派大会”的会标。我们在台下,背朝主席台方向而站成两排。周围,站满了荷枪实弹、表情严肃的红军战士。我们在这里站了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当然我们也不能说话。只是心里纳闷,今天算是怎么回事呢?既要枪毙我们,马上执行就是了,还需要磨磨蹭蹭吗?

  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一小队骑马的红军朝这边走来。我们抬眼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我十分挂念的黎师长,他脸上写满了迷惑,却还是威武雄壮的样子。跟他并肩而行的,是特委书记胡天康。他俩的后面是江河政委和副师长田宜生。再后面则是大约二十多人的小分队,柚子头打头。他们走到会场边儿上,我真想大喊一声黎师长,并提醒他注意胡天康和田宜生在搞什么鬼把戏。我们是在劫难逃了,但我希望黎师长没事儿。只要他没事儿,红六军一师就垮不了,我也才不那么负疚。但是我实在也不明白胡天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只是隐隐地感觉可能对黎师长不利。而且一想起来昨天胡天康说,我讲的一些情况为他提供了确定黎师长为改组派的证据,我心里就透凉透凉的。

  听得黎师长在问胡天康:胡书记,我有些不明白,前线非常吃紧,我跟江河政委正在指挥战斗,你却三次发出十万火急的通知,命令我们无论如何要赶回来。可到底是什么事呢?要赶到这个镇压改组派的现场来吗?你要杀几个改组派,我虽有不同意见,但却没办法阻止你的行动,可你也用不着把我和江河政委都撤回来呀?这个轻重缓急,难道你当特委书记的不清楚?

  胡天康则微笑着说:轻重缓急我当然是晓得的,今天请你们火速赶回来,的确是有非同一般的事情将要发生。你看看,我们这个会场布置得怎么样?

  胡书记亲自布置的会场,那还有错?我只是不明白,这与我们有何关系?为什么非要我们赶回来?

  看来你不是太欣赏这个会场的哩。你看,清江多好,这是我们的母亲河呵,蓝天白云,风景如画。日出江花如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对吧?改组派分子如果死在这么好的地方,也算死得其所?

  胡书记,我是个直性子,你有话请直接说,别绕弯子。有什么任务,我们领了,然后还得急着赶回前线。

  黎师长的目光朝我和覃国华老师这边扫过来,我感觉我的目光跟他的目光碰了一下,我感觉碰出了一声惊雷。

  天上乌云翻滚,地上飞沙走石……

  胡天康已走到我们跟前了,他止住了微笑,勒住马,朗声说道:好吧,黎师长真是一个爽快人。我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那我就直言了。

  请讲。

  我们的会场是布置好了,但是我们一直在等两位主角登场。而你和江河政委,正是今天的两位主角。他把手朝我们这两排改组派一指:他们都只是今天的配角。不过,配角也是很重要的,有配角才能烘托主角嘛。

  你什么意思?

  胡天康扭头朝柚子头做了个手势:还不动手?

  柚子头命令:开火!

  柚子头带头举枪朝黎师长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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