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作品展示 >> 正文

《最后的水师》(1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15: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佩云

  李准留下王雪岑和张赞开,一个负责清理银库残余,一个负责清理军火库存。他自己带了人,直奔飞云顶。那些挑夫纷纷倒在半山腰,将挑子撂到一旁,抱住饿瘪了的肚腹,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李北海的几个死党勉强支撑着继续爬行了一段路程,一个个也都散了架,躺在地上束手就擒。只李北海抱着一个宝贝匣子,由“一撮毛”护着,挣扎着到了舍身崖。两人顺势滚下崖去,跌入万丈深渊。李北海平时挂在脖子上的那条粗大金项链,不知为啥被一根枯树枝绊住,高悬崖边,随风摆动,为他舍命不舍财留下了注脚。潘灼新让人用绳子缒下崖底察看,李北海已经粉身碎骨,紧抱在胸前的宝贝盒子也散了架,闪光发亮之物滚落一地。唯石锦全踪影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一仗赢得漂亮,缴获甚丰,巡防营官兵兴奋不已。李准惦着迅速去香山剿匪,将陈省三召进罗浮山,跟王雪岑一起,清点所获财物,拟出处置办法。他大致做了交代,所有军火武器全部用来充实各营装备,几个仅有大刀长矛的新兵营,正好“鸟枪换炮”。所没收的银钱,按李准的意思,拿出一万两银子,速送海南岛,帮东沙难民造船,算是兑现承诺,也算是对区莲等人协助破贼的奖赏。其余有上缴总督府的,有补发军饷和奖励官兵军功的,还有置办军服、军鞋的。同时,还要为三江水师添置兵船留些积累。

  按清朝军队的编制,巡防营属于地方军,其性质介于军、警之间,无论武器装备、日常开支、军饷待遇,都比袁世凯从天津小站带出的新军差远了,也比岑春煊的亲兵营差一大截子。巡防营的人经常为此发牢骚:“我们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比后娘养的还不如。”李准盯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笑着对大家说:“这一仗把我心里打巴实了,咱们‘自疼自爱’,也没啥子不好嘛。”

  他们刚要下山,被匆忙赶来的张鸣岐拦住。两广总督府也晓得罗浮山积蓄丰厚,正等着这批金银珠宝救饥荒。广东厘金局自罗歪嘴、黄泥鳅重新接手后,一切故态复萌,严重影响到了广东的财政收入,各方面的开支又都捉襟见肘。粤西、粤北几处地方闹灾荒,岑春煊以总督之尊,亲自出面募捐赈灾,不想原本慷慨大方的慈善家也都不肯买账。有的随便打发几个小钱敷衍了事,有的干脆避而不见,让他吃了闭门羹。一些灾民等不来救济急了眼,有拦住他的轿子不依不饶的,有递状子进京告他“不问民瘼”的,要不是有太后老佛爷撑着,他头上的三眼花翎早被摘掉了。因此,他也盯住了罗浮山的银子,岂能任由剿匪部队自行支配,他连说辞都想好了,“一切缴获要充公”。张鸣岐专门来到李准跟前,为这个“公”字作了注解:“上至朝廷下至总督府为公,其余皆私也。”李准伸出脚上已经磨破的麻草鞋,气得骂出粗话:“龟儿子的,谁定出这么缺德的条款,也不瞪大眼睛瞧瞧,我们留下买草鞋的钱也算徇私?”张鸣岐嬉笑道:“稻草遍地皆是,这也用得着掏钱买?”

  李准不尿张鸣岐这一壶,兀自收拾战利品,整顿兵马下罗浮山。他的队伍刚来到通往增城的山口,岑春煊带来一队亲兵,在此一字排开,封锁了道路。岑总督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脸,冲李准等人说:“本督至此,迎接得胜之师。”他接着端起两广三军统帅的架子,直接命令张赞开、潘灼新等营官,领着各营官兵在山口外边安营扎寨,稍事休整之后,继续奔赴剿匪前线。李准、王雪岑、陈省三,连同那些金银细软,通通被留在山口内,由总督府派人当面清点验收。还有投诚过来的李泽西也被扣下,声言需由总督府直接讯问,而后再作处置。

  张鸣岐有岑春煊在背后撑着,居高临下,先发制人:“李北海犯的是里通外国的大罪,需要严加审讯,现在粉身碎骨,死无对证,算怎么回事?”李准见他故意鸡蛋里挑骨头,以此抹杀这次剿匪功绩,心里很是气愤。但他看看眼前的阵势,不知岑总督究竟所为何来,只不屑地瞪了张鸣岐一眼,保持沉默。阎文艳忍不住嘀咕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王雪岑一语捅向对方要害:“老张你怎么回事,柳新官匪勾结,你非要就地处决不可,这回又改要活口了?”岑春煊听了一愣,瞪大眼睛问:“谁说要就地处决柳新了?”张鸣岐赶紧将话岔开:“雪岑老弟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悉数荡平这些悍匪才是最要紧的,匪首或生擒或击毙都成。”

  岑春煊看出巡防营官兵都有不悦之色,担心犯了众怒。他脑筋急转弯,换上笑脸说:“罗浮山剿匪大获全胜,缴获银钱财物不少,本督将奏请朝廷为你们录功。现在宣布,李准、王雪岑各奖励纹银1000两,营官各奖赏纹银600两,其余官兵等而下之,最末一等伙夫、挑夫,也给10两赏银。其余银钱,盖由总督府收缴,统一支配。各江水师应添置的兵船、枪械和被服,亦待剿灭剩余股匪再议。”张鸣岐连忙帮腔:“现在大清国财政吃紧,庚子赔款的窟窿都还没补上,朝廷不得不紧缩开支,听说太后老佛爷连自己的膳食都减了,我们做臣子的需懂得为国分忧才是。”李准替区莲求情:“我们拟给区莲一万两银子,实际是救济被倭贼赶出东沙岛的那些难民,他们现在居无遮风挡雨之屋,出无捕鱼谋生之船,可以说是挣扎在死亡线上,按常理也该在赈灾范围内。”岑春煊一声冷笑:“这正是本总督今日要责问你的,听说区莲这次也进了罗浮山,与你在黄龙洞狭路相逢,为何不就地逮住这女贼,一举两得,岂不是功上加功?”

  李准连忙辩解:“区莲这次带人进罗浮山,是痛恨李北海勾结迫害东沙难民的倭船走私军火,想要找这贼首算账,完全是正义之举,我怎能好歹不分呢?”岑春煊很不习惯属下这么驳他,抹下脸斥责道:“琼山县府多次有报告,这女贼聚众闹事,扰乱地方,对抗官府,还敢带人登上军舰劫掠朝廷银子,她不是盗寇谁是盗寇?”王雪岑帮忙分辩:“我以前没见过区莲,她的是是非非,不敢轻易下断语。但凭她这次帮着出点子剿灭李北海,即使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也应该区别对待,将功补过嘛。”岑春煊鼻子里哼了两声,威严了声音:“一日为匪,终身是贼,此乃千古不变之理,巡防营务必将这女贼捉拿归案。”

  阎文艳一听这话急了,忍不住说:“区莲妹子和她手下的人,不过是一群被日本强盗逼得走投无路的难民。老天爷可怜见的,如果不肯救他们脱离苦海,还要派兵去剿,那不是往死里逼他们吗?”王雪岑也极力为之申辩:“就算区莲曾经对抗过地方官府,也不必硬往土匪强盗那边推,朝廷历来还有招安一说嘛。”张鸣岐冷笑一声:“海南琼山县府正发缉捕文书在通缉她,难道你们不知道?”岑春煊板着面孔:“区莲是不是匪,该剿还是该抚,你们说了不算,待捉拿归案之后,本总督严加讯问不就明白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准再也无话可说,现场变得鸦雀无声。岑春煊有意放缓一下口气,捻着胡须笑了笑:“直绳老弟文武双全,办事能力甚强,本总督拟在荡平沿江、沿海土匪之后,委你兼任厘金局及赈捐各差,让你将各方面的才干尽情发挥出来。”张鸣岐乘机捧总督的臭脚:“西林大帅历来主张裁汰冗官,鼓励一人多事,反对一事多人,这是太后和皇上都赞赏的。”李准已经领教过岑某心胸褊狭,擅权揽权,党同伐异,刻薄寡恩,是个很难侍候的上司。他连忙挡了回去:“卑职才疏学浅,笨嘴拙舌,一向说话办事都不如总督之愿,拟在完成剿匪差事之后,即请辞巡防各江水师统领一职。”阎文艳也在背后嘀咕:“事事受制于人,处处有人掣肘,这样的差事不做也罢。”

  李准此时居然萌生退意,这连王雪岑和陈省三都没想到。他们听了这番话也面面相觑,不知该赞成还是该反对。张鸣岐大概也没料到李准会说出撂挑子的话,看出这人头不好剃,深了浅了硬了软了都不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话。岑春煊其实心里已经认准李准是个干实事的人,特别是罗歪嘴、黄泥鳅又将厘金局折腾成一副烂摊子,更让他觉得李准人才难得。但李准究竟能否为他所用,心里一直感觉没底,有意放出这些试探的话,却被顶了回来。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识抬举”,顿时拉长了脸,用了教训的口吻:“朝廷待邻水李氏不薄,世代享受高官厚禄。你父亲新近又升任督办四川矿务、商务大臣,赏赐三品衔,准许专折奏事,这是太后多大的恩典!你应知恩图报,怎能说出这样话来?”

  这时,驻扎山外的张赞开、潘灼新呼哧呼哧赶来报告,有大批香山百姓拥到山口,要拦总督的轿子请愿,已经将回广州的官道堵住了。岑春煊被灾民拦过轿子,至今心里还堵得慌,又急又气道:“他们想干什么,莫非想造反?”张赞开继续禀报:“眼下正是夏粮收割季节,香山土匪头目林瓜四派出大批匪徒四处抢粮,远近农民心急如焚,恳求总督从速派兵剿匪护粮。”潘灼新也跟着说:“刚才有几个乡绅要求面见总督,被巡防营拦在外面,要不请他们进来当面陈情?”岑春煊担心再次闹出被乡民围困的尴尬,连忙推卸道:“剿匪是巡防营的事,由李统领带兵去剿就是,找本督干什么?”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