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水师》(19)

　　这天，林瓜五好不容易摆脱巡防营的穷追猛打，来到白藤湖畔一个偏僻山坳，意欲在此喘息片刻，填一填饿瘪了的肚子。不想，潘灼新领着一哨人马在此久候，匪徒刚烧熟饭菜，尚未吃进嘴里，他便带领营兵呐喊着猛扑过来。群匪吓得屁滚尿流，撂下饭碗落荒而逃，一些匪徒已经饿得走不动路，索性就地躺下不动了。巡防营见匪就抓，只为林瓜五网开一面。这家伙逃至鸡头山，秦炳直也有意给他留下一个缺口，就这么着张皇失措去葡京大赌场见他亲哥。

　　林瓜四这一天在澳门过得不顺，满肚子邪火在心里乱窜。林瓜五的到来，好比火上浇油，这个已经输急眼的赌徒，根本没过脑子，就决定要把在澳门失去的，到香山加倍找回来。他咬牙切齿对身边几个心腹说：“迅速联络顺德、江门、开平、阳江等处的寨主，一齐会合香山。老子这回一不做二不休，要跟巡防营拼个鱼死网破。”

　　李泽西置身匪窟数年，非常熟悉这一带土匪头目的习性，早已摸透林瓜四的赌徒心理，一定会来个疯狂反扑。他提示李准：“现在对这个林瓜四来说，最后的选择必然是将远近土匪武装全部纠集拢来，同巡防营玩包围与反包围的游戏。”李准认为言之有理，根据广东沿海河汊纵横，水网密布，山匪、水匪都需以船代步，迅速拟定“以火克水”之法，趁各处土匪来不及抱团，将其分头击破。他在所有通向香山的水路设下埋伏，备足了各类火具，在匪船靠岸登陆之际，一齐纵火烧船。

　　赵大龙负责对付来自顺德方向的匪徒，鼓励身边百余士卒各显神通，有奋力投掷火把的，有拉弓放射火箭的，还有点燃岸边芦苇，或将堆满引火之物的小船推到贼船中的。霎时之间，火借风势，风借火势，将匪船烧成一片火海。众匪喊爹叫娘，抱头鼠窜，非降即死。有少数匪船侥幸脱离火海，也被赵大龙部署的小兵船堵住逃路。其余各处大同小异，来自四面八方的匪类如同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林瓜四领着心腹回到香山，将被打散的土匪重新集合起来，向巡防营部署在各地的人马发起反攻。李准也迅速将分散在各处的兵力集中起来，围剿已经被孤立的林氏两瓜。两个主力营，张赞开在后边追击，潘灼新在前面拦截。驻守鸡头山的秦炳直，也抽出兵力前来助战。李炎山手下的乡丁民勇悉心侦察群匪踪迹，引导官军如影随形，不给林贼喘息机会。林瓜四获知前来支援他的哥们弟兄全被歼灭殆尽，自个儿已经陷进巡防营的十面围堵，不得已将计就计，选择两个匪徒扮成他兄弟二人的模样，借日落黄昏，带领一批匪徒往顺德方向逃窜。李准一时被假象迷惑，集中兵力穷追不舍。

　　林瓜四“狡兔三窟”，早为自己筹划好了最后一条逃生之路。他带领残匪逃至海边，穿过一片泥泞的滩涂，来到一个隐蔽处，登上停靠在那儿的几艘贼船。他见澳门附近海域有李准的小兵船逡巡，便直奔外海，打算跟葡萄牙海盗会合一处，伺机卷土重来。巡防营发现上当受骗后，冲进这片滩涂追击，贼船已远远离去，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李准咬牙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信这贼首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他也领兵登上早已备好的船只，同时号令各江水师兵船一齐出动，歼敌于海上。

　　林贼及其心腹乘坐的船只，早已备足吃的喝的，可谓“有备无患”。此时开足马力，顺利越过横琴岛，驶过万山群岛，眼看就要逃出各江水师兵船活动的范围。他在船头升起一面骷髅旗，向葡国海盗发出联络信号，众匪庆幸“虎口脱险”，绷紧的神经跟着松弛下来，嘴里的话也多了。林瓜四得意地说：“你们信不信，不出一年半载，香山还是老子的天下！”林瓜五也发狠道：“下次回到香山，第一刀宰了李准，第二刀宰了李炎山，还要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来当夜壶。”另有一个心腹还恨恨地说：“李泽西也不能放过，不是他狗日的反水，老子们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突然，几声尖锐的汽笛在前面响起。他们抬头一看，顿时一脸煞白。“伏波号”“广金”等水师舰船，赫然挡在航道上，发出停船接受检查的指令。“伏波号”还打出旗语，胆敢违抗命令，立即开炮将匪船击沉。来此接应他们的葡寇见状，赶紧“脚底抹油”，溜之乎也。林瓜四既不愿束手就擒，也不愿葬身鱼腹，慌忙调转船头，奔向万山群岛，企图在那儿与官军兜圈子。李准率领的船队已经赶来，已在万山群岛附近摆开阵势。这是新近添造的七艘内河兵船，皆由李准亲笔书写船名，曰“安南”“安禺”“安香”“安新”“安顺”“安东”“安太”，气势不凡。李炎山也带来数船乡丁民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林瓜四被这个阵势吓住了，晓得万山群岛已非存身之地，迅速领着贼船扑向澳门，心想与葡国“红毛大哥”合作泡了汤，干脆寻求葡国总督府的庇护。但张赞开和潘灼新带领的众多小兵船，在此严阵以待，无论澳门半岛，还是氹仔和路环两岛，都无法靠近。这贼首突然怪叫一声，吩咐贼船返回香山附近海域，钻进大、小横琴岛之间，继续与官军周旋。李准也急命大小兵船驶往大、小横琴岛，就地展开歼灭战。

　　李泽西跟在李准身边，两眼盯住几艘在澳门附近游弋的葡舰，心里起了疑团。他及时提醒说：“这些葡萄牙军舰会不会横插一杠子，为林贼解围？”

　　李准斩钉截铁：“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剿匪，在自己的海域追匪，关他葡国人啥子事？”王雪岑也警惕道：“林瓜四是澳门葡人的金主，他们肯定不会甘心让这棵‘摇钱树’落到我们手里。”李炎山理直气壮地说：“本都司乃香山驻军首领，奉朝廷之命维护地方治安，没他葡人指手画脚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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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瓜四不愧是林瓜四。他临机应变、绝处偷生，也颇有讲究。从自然条件来说，大、小横琴岛四面环水，海湾众多，海滩绵延，怪石嶙峋，暗礁起伏，人称“山不奇水奇，树不奇石奇，地不奇岛奇”。他非常熟悉这儿的地形地貌，可以利用海流、怪石、暗礁、浅滩所形成的复杂环境，带领贼船周旋其间，管叫巡防营的大小兵船有力无处使。从地缘关系来说，横琴岛在香山和澳门之间，与葡萄牙停泊大小军舰的港口近在咫尺，只需眨眼工夫，就能获得葡人庇护。他是澳门“金主”，早在总督府挂过号，断送一个“金主”，即等于断送葡人一条财路。何况他还欠着葡京赌场30万银子的赌债，葡人岂能坐视不管？一旦葡人插手进来，清朝官府必定会服软，洋人说啥是啥。到那时，李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徒唤奈何。

　　大、小横琴岛，其形状如两把古琴，横置在珠江出海口。古往今来，在江涛和海涛的伴奏下，弹奏过香山人民多少美丽的梦想和追求。自从葡萄牙人盘踞澳门，山与海蒙羞，岛与礁失色，大、小两把古琴的弹奏也变成了阵阵悲声。

　　现在，一场兵匪之间的海战很快就要在这儿展开，双方都在横琴岛周围排兵布阵。林瓜四率领的贼船，抢先占据有利地形，所有匪徒都声嘶力竭乱吼起来。这既是向葡萄牙人发出消息，哀求他们伸出援手。同时，也是向李准叫阵，企图引导巡防营进入他们设计的圈套。李准晓得这儿地形复杂，林瓜四诡计多端，只命各江水师将大、小横琴岛团团围住，轻易不许冒进。他跟大家商讨破敌之计，这些人都缺乏海上作战经验，也不熟悉这一带海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太阳渐渐坠海，眼看夜幕就要降临。李准担心贼人会趁天黑逃往澳门，急中生智，扬长避短。他怒喝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开几炮打乱敌人的阵脚再说！”顷刻之间，“安南”“安禺”“安顺”“安东”，数炮齐发，直奔贼船。贼人始料不及，慌忙龟缩到大、小横琴岛的港汊中间，躲避炮火袭击。李准见状，顿时有了“东边驱狼、西边宰狼”之计。他将装有火炮的兵船集中到横琴岛东面，用炮火将贼船赶往岛西。随即命张赞开、潘灼新、赵大龙等人，在西边聚歼这股顽贼。他自己乘坐的“安南号”，往来东西两边海域，随机策应。

　　这一招果然奏效。在炮火纷飞中，好几艘匪船被击中，船壳碎裂，落水贼人在海浪中上下翻滚。林瓜四慌忙带领剩余匪船往西边转移，恰与巡防营守候在这儿的几员战将相遇。他进退无路，只能拼死一战，船与船猛烈相撞，发出撕心裂肺的巨响。刀剑与刀剑互砍，绽出四处飞溅的火花。船上火枪也“啪、啪”乱射，伴随着惨烈的哀号。赵大龙在暮色苍茫中认准站立船头的林瓜四，悄悄向其靠拢，举刀便砍，那贼子号叫一声，捂住了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赵大龙正要跳上贼船擒他，林瓜五拼命拦住赵大龙厮杀，为林瓜四夺回一条性命。张赞开和潘灼新闻讯赶来，贼船仓皇逃窜，躲进怪石嶙峋的礁岩间。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远近岛屿变成团团黑影。李准命令继续围困大小横琴岛，等待天明歼灭残敌。

　　第二日天刚破晓，海面还笼罩着蒙蒙晨雾，李准即用锣声号令所有兵船进入战斗状态，向龟缩在大、小横琴岛内的匪徒发起最后一击。他料定经过昨天一场激战，林瓜四连船带人死伤过半，成了“瓮中之鳖”，需要提防的主要是身旁的葡萄牙人。他昨天仔细留意过，那几艘葡舰一直虎视眈眈，李泽西、王雪岑的担心并非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