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水师》(18)

　　这群匪徒越谈越亢奋，心痒难耐，寻求发泄。大小头目一齐提出，将现在兜里的银钱都扔进澳门的赌场、妓院和烟馆，算是与葡人行个告别礼。何瑞年此时正好赶来，兴冲冲报告，怡红院新来一个里斯本的洋妞，金发碧眼，丰乳肥臀，听说还是个雏儿，比鲜藕还嫩。他巴结地问：“林爷常说‘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今日要不要去尝尝鲜？”林瓜四觉得这是个好彩头，说不定睡了这个鲜嫩的洋妞，马上就会带来进入香港的好运气。他喜滋滋招呼身边心腹：“今晚好好摆台花酒，大家都跟着沾沾喜气。”

　　然而，澳门有钱有势的嫖客多了去了，闻知来了西洋雏妓，无不趋之若鹜。广州好些携公款前来参赌的要员，也都改变初衷，争着要往小洋妞身上撒银子。里斯本洋妞的人气指数跟着一路攀升，慕名而来者几乎踏破怡红院的门槛，连达官贵人和富商大贾也需排队预约。林瓜四路子再野，也竞争不过那些权势人物，纵有何瑞年居中说和，连去洋妞门前打一晃的机会都没捞着。他一狠心，掏出两个金元宝，想走老鸨子的门路，从中加个塞儿。谁知老鸨子的眼光也在水涨船高，没把两个金元宝放在眼里，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林瓜四触了霉头扫了兴，心里郁闷得不行。几个心腹怕他失去闯香港的好心情，簇拥着去葡京赌场好好赌一把，去去身上晦气。葡京赌场作为澳门博彩业的龙头老大，好比一台分秒不停的印钞机，源源不断向大洋彼岸的里斯本输送银钱。这个赌场的装饰也颇有讲究，正门设计为狮子和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给人以无比的刺激。外墙黄、白相间，乃金、银本色，吸引赌客快步进入黄金白银的梦幻世界。赌场内有贵宾和散客之分，根据赌客参赌格局大小，分出高低贵贱，不同区域享受不同待遇。

　　林瓜四一行径直走进“贵宾厅”，选择了他喜欢的轮盘赌，一上手就买了蕴含“六六大顺”的筹码，以驱散在里斯本小娘们那儿触的霉头。不曾想，几次下注一次比一次大，从500两的筹码到5000两的筹码，都被穿着缎子背心打着领结的“庄荷”全部扒拉走了。他又接连买了两次筹码，仍然输了个精光。几个心腹纷纷掏出自家银票，替老大买筹码，也全都搭了进去。庄家答应赊他30万两银子，鼓励其将输掉的银子如数赢回来。然而，依然是有心气没运气，这批筹码也很快变成了30万两银子的赌债。

　　他输急了眼，发封加急电报去香山，吩咐林瓜五迅速带人去抢新会、台山刚开办的两家银行，在此孤注一掷。不期林瓜五已经匆匆找上门来，向他报告下乡抢粮的弟兄已被李准巡防营围困的消息。林瓜四顿时将一腔邪火撒到李准头上，匆忙给赌场打了欠条，带着心腹连夜返回香山，要与李准见个高低。

　　2

　　李准进入香山地界之前，曾仔细研究林瓜四股匪的活动规律，认准打好这场歼灭战，最要紧的是截断其与澳门葡人的联系，堵死他逃往澳门的水、陆两条路。

　　他运筹帷幄，调来东、西、北三江水师的小兵船，集中到珠江口外，盯住林瓜四停泊在香山沿海附近的贼船。同时知会驻守台山的巡防营统领秦炳直，增兵鸡头山，严密封锁澳门与香山之间的陆上通道。还请广东水师吴敬荣、刘义宽两位管带，出动巡海舰船，防止林瓜四往外海逃窜。他的战斗部署，得到岑春煊的肯定，也得到了秦炳直、吴敬荣、刘义宽等人的积极配合，连喜欢说三道四的张鸣岐也无异议，顺利编织了围捕林瓜四的天罗地网。

　　岑春煊这次主动热情支持李准，可谓破天荒。在他了解林瓜四与葡人的瓜葛后，引发了他心底一股仇恨的怒火。他父亲岑毓英当年在云贵总督任上，曾遭遇历史上一场有名的外交风波，即“马嘉里事件”。那是同治十三年(1874年)，英国派出一支远征军，欲从缅甸进入云南境内。该国驻华使馆的翻译马嘉里，从北京出发，经云南去缅甸迎接这支远征军。马嘉里与远征军司令柏郎，都是无比骄横的殖民主义者，根本无视中国主权。两人未经北京朝廷和地方官府允准，擅自闯入云南境内。他们沿途还肆意逞凶，在引发冲突后，举枪射杀中国边民，激起边民愤怒，马嘉里也在混战中死于非命。英国却仗势欺人，反拿不是当理说，要挟清廷将云贵总督撤职查办，从而在岑春煊心里种下了对外国殖民者的仇恨。他来广州任两广总督，曾逼令荷兰国引渡一个里通外国的家伙归国治罪，还严厉查办过比利时驻中国公使的不法行为。他因敢跟西方国家叫板，也在朝野上下赢得一些口碑。

　　另外，他本人也盼着这场剿匪能速战速决，好替他在京师长长脸。香山土匪猖獗，百姓拦轿告状，已经传遍京师，朝堂议论颇多。本来，他在山西以一饭之劳获得太后宠信，像坐火箭一样直升封疆大吏，很多人心里都不服气，现在有了这些烂事，嗤之以鼻的人更多了。内阁大臣瞿鸿机曾写信告诉他，皇室家族中的庆亲王奕劻，还有依靠小站练兵走红的袁世凯，都曾将其山西救驾之功，贬为“投机钻营”，这两人现在也在草拟弹劾他的奏本。

　　岑春煊要堵住朝廷这两张大嘴巴，从罗浮山回到广州，即在惩贪方面，彻查罗歪嘴和黄泥鳅，也坐实了谭文觐的贪腐罪名，重振了一把“官屠”的声威。他还拉着王雪岑一起讯问李泽西，本想趁着老佛爷痛恨康、梁余怒未消，抓个读书人背叛朝廷的典型，再开一次杀戒。但这个读书人虽在土匪窝里混迹多年，说话、行事仍谨守孔孟之道。王雪岑从旁进言，“将误入歧途的读书人改造过来，亦能展示总督英明”。岑春煊这才将李泽西交与香山都司李炎山，督促其参与剿灭林瓜四的战斗。他交代说：“此人在剿匪中若能助一臂之力，允许弃旧图新，从此改名李耀汉；反之，还是土匪李泽西，先斩后奏，就地正法。”

　　香山都司李炎山见到李泽西，经过一番深谈，十分同情这个读书人的遭遇，热心为其创造立功机会，及早完成由李泽西向李耀汉的蜕变。他鼓励说：“陶渊明说过，‘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老兄好好干，不愁没有前程。”。李准和张赞开、潘灼新都听乡民说起李炎山与林瓜四的苦斗，也在罗浮山熟悉了李泽西的为人，大家一见如故。李准紧紧捉住两李的手说：“有你们的参与，不愁灭不了林瓜四。”李泽西也满怀信心道：“狐狸再狡猾，也怕遇上好猎手。”

　　李炎山晓得林瓜四远在澳门，焦急地说：“这家伙一直利用澳门做藏身之地，借葡人充当保护伞，至今也没能找出对付他的好办法。”潘灼新也跟着发急：“这家伙属王八的，伸出鳖头咬人一口，马上又将鳖头缩进鳖壳里，算什么东西！”张赞开不屑道：“十二属相里，压根儿就没有鳖的地位，老潘你可别把他看高了。”李准抬眼看着李泽西，亲切地说：“泽西兄，你有何破贼高见？”李泽西深知澳门不过是林瓜四的销金窟，香山才是他须臾不可离开的钱袋子。他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林瓜四好比一只风筝，现在尽管飘到了澳门那边，那根拽着他的线还在香山。巡防营只要设法将这根线拽紧，他还得一头扎回来。”

　　这个“放风筝”的比喻，让大家的脑瓜豁然开了窍。李炎山兴奋地说：“林瓜四虽远在澳门遥控其弟在香山武装夺粮，但林瓜五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凶悍有余，智商不足，遇上难题还得哭着去找他大哥。我们只要在香山这边逼紧一点，不给这家伙留下抢粮的机会，他必然去澳门把他哥请回来。而林瓜四断了这边财路，在澳门立足不住，也只能乖乖回到香山来。”在场的人会心一笑，纷纷点头称是。

　　他们据此分好工，各司其职。李炎山负责组织乡丁民勇，在各乡各村田间地头日夜巡逻，发现匪情鸣锣为号，远近乡村一呼百应，联防互保。同时由他知会相邻各县，看紧各自的钱袋子和粮袋子，严防香山股匪流窜作案。潘灼新的一营人马，被分派到全县各乡镇，每哨负责把守一个乡，同本地乡民密切配合，不给匪众下手抢粮的机会。张赞开带领一营官兵，集中追击林瓜五，按兵法要求，“围师有阙”，剿而不灭，逼他将林瓜四“请”回香山，来个“瓮中捉鳖”。李准率领机动兵力巡视各处，相机歼灭敢于窜出来捣乱的土匪。他将李泽西留在身边，随时帮着出点子。王雪岑也被总督府派来督察剿匪，巡防营如虎添翼。

　　李准在四川邻水老家也曾与土匪打过交道，儿时经常被母亲牵着手到屋后大山深处躲土匪，深更半夜露宿山林喂蚊子。不过他老家那些“棒老二”，大多是失去生活依靠的农民，一时走投无路上山为匪。而且轻易不会杀人放火，避免结下世代难解冤仇，换来断子绝孙的报应。而林瓜四在香山集流氓、恶棍、悍匪于一身，劫掠恨不得挖地三尺，杀人连老弱妇孺也不肯放过，制造了许多起灭门惨案。李准被这里的匪情激怒，每日三更即起，赤足草鞋，身先士卒，上下同心，尽管所带人马不多，战斗力非一般巡防营可比。他首战大澳沙，跟林瓜四属下一股河匪拼杀，生俘不少匪徒，还缴获了不少贼船。随即配合张赞开，深入远近乡村，围追堵截林瓜五，在斗门、朝雾、荔枝山、泥湾门等处，能狠咬一口便狠咬一口，打得这股悍匪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