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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水师》(2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15: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佩云

  然而,他想到了葡萄牙殖民主义者会使坏,但没想到会比他预料的还坏。澳门葡人既想趁乱劫走林贼,还想趁机夺取中国这片海域的管辖权。当晨雾散去,几艘葡舰已赫然出现在大、小横琴岛前面,阻断了李准船队的攻击路线。葡舰所有舰炮已脱去炮衣,露出黑洞洞的炮口。甲板上的葡兵也都荷枪实弹,摆出临战的架势。李准命信号兵打出旗语,要求葡舰让开航道,休要阻挠清国巡防营执行公务。葡舰也用旗语傲慢作答,他们也在“执行公务”,中国兵船休得靠近横琴岛。双方互不相让,舰艏眼看就要与舰艏撞到一起。然葡舰是钢铁海舰,这边都是木壳兵船,两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葡舰走出一名趾高气扬的军官,冲着李准乘坐的“安南号”,居高临下一阵哇啦哇啦。葡籍华人何瑞年紧跟在屁股后边,用中国话喊道:“这位尊贵的军官,是葡萄牙驻澳门陆、海两军的总司令。他要我告诉你们,此处为葡萄牙属地,华兵不应过界动武。”

  李准压住胸中怒火,冲葡国军官义正词严道:“明朝中期,澳门仅为‘蠔镜’一隅,为尔国乞求的租借地,何得侵及我横琴岛耶?”王雪岑也走上前来,引经据典说:“澳门之‘澳’,意为香山自古停泊船只的口岸。因为此处盛产生蠔,也被称为‘蠔镜’,你们葡人借口爱吃生蠔,这才骗取了澳门这块地方。”何瑞年主动站出来为主子狡辩:“你们别忘了,‘蠔镜’之蠔,即横琴岛所产之蠔,向来亦称‘横琴蠔’,以一大、二肥、三白、四嫰、五脆闻名海内外。这足以证明,大、小横琴岛与澳门关系密切,理应划在葡国的管辖范围内。”

  那位爱吃生蠔的葡国军官,见这年轻西崽小嘴啪啪,说话呱呱,编出这么一番辩辞,高兴得竖起了大拇指。李炎山有备而来,搬出中、葡两国往来文件进行驳斥。他侃侃而论:“光绪十三年(1887年),大清国与葡国签署《中葡和好通商条约》,让尔国在澳门取得了‘管辖权’。尔国得寸进尺,将大、小横琴岛用红线划入尔国管辖范围,曾被大清国朝廷严词驳回。翌年,尔国又不顾我大清朝廷反对,派出武装人员强占大、小横琴岛。我香山民众不惜以死相拼,用棍棒抵挡你们的刀枪,没让你们的侵略阴谋得逞。直到前年,你们的总督仍不死心,死乞白赖向中国政府提出进占横琴岛的要求,也未能达到目的。”李准接着怒斥:“你今日莫非想要‘一箭双雕’,既保护匪首林瓜四,又强行夺取横琴岛不成?”

  葡国军官听罢,一时无言以对。何瑞年赶紧跟他咬了一会儿耳朵,让他有了新的说辞:“你说横琴岛不属葡萄牙国管辖,为何我总督府派出‘老更’在此海域巡查,已达数十年之久,中国官府一向都不闻不问?”何瑞年得意地拿腔拿调解释:“‘老更’乃警察之别名,是葡萄牙人在澳门的习惯用语,你们懂不懂?”

  这回轮到李准等人无语了。葡萄牙军官这番话,捅到了我们的一条软肋。中国千百年来,法制很不完善,警察制度也残缺不全。以往各级官府配置的衙役、捕快,如果可以归入警察范畴的话,顶多管管鸡鸣狗盗之类的事,或充当官府爪牙欺压百姓,压根就没想过要赋予其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职能。巡防营自然不能就此退让,需要勇敢面对。王雪岑站出来斥责:“这是尔等侵犯我大清国警察权,今天我们要新账、老账一起清算。”李准冲着那位狗屁司令怒喝一声:“你领着葡舰闯进中国管辖海域,侵犯大清国主权,还敢在此耍横和耍赖?”

  此言一出,巡防营如同接到战斗指令,子弹咔嚓上了膛,刀剑刷刷出了鞘。潘灼新纵身扑向葡舰,大吼一声:“老子抓这狗官跳海,一起去龙王爷那儿评理!”那个葡国军官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此人一向以为清政府软弱可欺,嘘声恫吓一番,即会乖乖就范。他没想到眼前这些中国人居然要跟他玩儿命,自忖自己的性命高贵,岂能轻易在这儿玩儿完?随即掂量眼下清国虽然羸弱,葡国也是明日黄花,如果没有取得英、法等国支持,胜负还很难逆料。他扫视了一眼各江水师兵船,尽管小得可怜,却密密麻麻一大片,已经将葡舰团团围住。他嘴里咕噜了几句,不知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担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李准这时也冷静下来,考虑到这么些年,清政府对西方列强的挑衅,一直逆来顺受,息事宁人,慈禧太后张口闭口都是“衅不我开”,看来自己也不能贸然行事。李炎山在香山多年,也晓得葡人不是善茬,在一旁悄声提醒:“葡人觊觎大、小横琴岛由来已久,真要动起武来,朝廷能替我们撑腰吗?”王雪岑也分析:“如果跟葡人单练没啥好怕的,怕就怕他后边还有一大串西方列强,倘若再来一次‘八国联军’,我们该怎么对付?”李泽西在一旁建议:“不如上书两广总督,请求批准各江水师在此捉拿贼首不动摇,也借此排除海域管辖划界不清的后遗症。”李准晓得岑总督在列强面前还算一块硬骨头,打发赵大龙回香山县城发电报,请求总督府批准巡防营采取强制行动。王雪岑还在电报稿上添加了一句:“即使难免一战,也不能让已经过气的葡人蹬鼻子上脸。”

  葡国驻澳门的陆、海总司令也不敢承担两国开战的责任,同样需要请示在他背后的总督,如何对付眼前态度强硬的中国军民。那位总督也不敢擅自主张,需给里斯本发电报,请国王陛下定夺。他派人前来传话,既不可轻启战端,也绝不能在清国巡防营面前示弱。还具体交代:“运用软磨硬泡战术,试探对方底线,至少要把林瓜四夺回来,继续为澳门输送黄金白银,填补澳门财政亏空。”

  那位总司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命何瑞年传话,要求就林瓜四赴澳门疗伤,举行双边谈判。李准此时也在焦急等待来自广州的答复,巴不得缓冲一下,立刻点头应允。葡萄牙人耍小心眼,要求去横琴岛举行谈判,继续纠缠此岛的归属。李准态度坚定,不许葡舰再靠近横琴岛半步。双方经过几番争论,达成就地在葡舰甲板上举行会晤的共识。

  李准委托李炎山、李泽西为谈判代表。李炎山这些年在香山,曾与葡人打过不少交道,会说一些葡语,也见识过不少葡人玩弄的伎俩。李泽西江湖落魄多年,经常周旋于三教九流、地痞流氓、土匪洋匪之间,各种耍横、耍赖、耍泼、耍刁的主儿都见识过。葡方派出的谈判代表是位随军牧师,由通事何瑞年陪着。此人见了中方代表便在胸前画“十”字,嘴里连连念着“阿门,阿门”。李炎山和李泽西明白这是想把他们当成基督徒,将双方的谈判纳入基督教的基本教义。两人灵机一动,连忙冲着澳门的妈祖阁一揖,连呼“妈祖保佑大清国河清海晏”,那位牧师听得目瞪口呆。

  且说岑春煊接到李准的电报,赞赏对这次突发事件的处置,巴掌大一个葡萄牙国,也敢骑到大清国脖子上拉屎拉尿,成何体统?他当即起草一份电报,连同李准来电一起发往京师外务部,要求按照李准的意思,逼迫葡舰在广东各江水师兵船面前退让,给葡人一个明确信号,大清国内政不容他国干涉,领土主权更不容许他国染指。然而,大清国的外事部门是在备受西方列强凌虐之时设立的,软骨病与生俱来,一句“弱国无外交”,便将一切投降妥协视为理所当然。他们接到岑春煊和李准的电报,如同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是好。几位主管外事的朝廷大员反复推敲,再由几位章京字斟句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大致意思是:“中葡澳门海域之界线原本模糊不清,若能借机划清界限固然很好,即使继续模糊下去也未尝不可,唯朝廷无法承担‘轻启战端’之责,贵总督可相机处置……”

  岑春煊与现在主持朝政的庆亲王嫌隙甚深,看了这份电报,大骂奕劻不是东西,故意让他骑虎难下。他找来张鸣岐、李子川商量对策,既不能在葡萄牙人面前示弱,又要确保他本人全身而退,不致背上“轻启战端”的罪名。张鸣岐鬼点子多,人称“两眼一眨,老母鸡变鸭”。他献上“退一步,进两步”的计谋,得意地说:“先命李准后退一步,允许林瓜四一干匪众去澳门疗伤,以保住大、小横琴岛主权不受侵犯;随后再命李准派人去澳门将林瓜四捉拿归案,让葡人啥也捞不着,岂不两全其美?”李子川摇头:“这也太难为李准了,放虎归山易,进山捉虎难。”岑春煊拍板:“就这么定了,也让李准‘相机行事’吧。”

  在葡舰甲板上,双方展开谈判,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葡国牧师手举十字架,引经据典说:“世间所有人都生而有罪,上帝需要我们体谅一切有罪之人,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忏悔,而不是消灭他们的肉体。”李炎山理直气壮:“中国也有自己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林瓜四不除,我们怎么向那么多被他杀害的香山百姓交代?”葡国牧师继续喋喋不休:“我主耶稣甘愿为赎清子民的原罪和本罪而被钉上十字架,用他自己的鲜血洗清子民的罪恶。你们亦不可有复仇之心,却要爱人如己。”何瑞年还在一旁帮腔:“这就是西方文明,你们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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