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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水师》(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15: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佩云

  王雪岑有张之洞推荐,留在两广总督府听任,跟着岑春煊来到广西梧州。他瞅住机会,建议岑总督亲自考察一下李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厘金局的账房先生陈省三也抱着账本来到梧州,要为李大人辩冤。李准刚回到广州,便接到火速赶往梧州为新总督护航的命令。三江巡航水师原有船只大多腐朽不堪,原有西江水师人员,也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有力气吃饭,无力气干活。好在原来兼办各省赈捐打造了几条小兵船,有张赞开、潘灼新领着,愿为李统领肝脑涂地,勉强凑齐了为两广总督护航的船队。

  梧州位于广西东部,地处西江两广交界的“黄金水道”,享有“小香港”之美誉。李准穿一身重孝出川,担心这么着去见新总督会犯忌讳,用官服罩住孝服,只在外边露出赤脚麻鞋。但岑春煊并不急于见他,吩咐立即开船,向广西桂平进发。由梧州上溯桂平,河道越来越狭窄,水势也越来越凶猛。岑春煊的座船是一艘老掉牙的小火轮,蒸汽机时好时坏,在激流中常常“不进反退”。李准一路小心侍候这艘老爷船,沿途日夜不息调船拖运,脚上的麻草鞋在江边的鹅卵石上磨破了好几双。一次,小火轮搁浅,被水下暗礁卡住,动弹不得。李准吓出一身冷汗,匆忙领着张赞开、潘灼新等人跳进江中,七手八脚将其拖回航道,索性用纤绳拖着轮船前行。

  岑春煊抵达桂平,严劾桂平巡抚王炳棠、提军苏子熙及司、道多人,震慑了桂平城内大小官吏。李准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新总督不分青红皂白,顺势将他办了,连个辩冤的机会都不给。

  其实,岑春煊并未放松对李准的追查,只因他筹措赔款得到太后嘉许,没敢轻易定罪。岑总督一路上仔细翻看陈省三呈送的账簿,在李准主事期间,厘金局往来银钱日清月结,收支两本账上,也都挑不出啥毛病来。李准多年承办各省赈捐,相关省份发来电报,也都证实他除拿应得酬劳,别的分文未沾。这天船至砚洲岛,岑春煊登岸游览包公祠,随后在寺内饮茶歇脚。他突然问陈省三:“据你所言,李准为官‘廉能’二字都占全了,为何厘金局还会有人告发他?”陈省三瞅了张鸣岐一眼,见其虎视眈眈,张了张嘴没出声。王雪岑抢着回答:“其实道理很简单。李准收拾厘金局原来的烂摊子,革故鼎新,兴利除弊,必然会得罪一些人,断掉一些人的财路,难免招人忌恨。‘枪打出头鸟’,‘出头椽子先烂’,这也是官场的悲哀。”岑春煊又捻着胡须问:“李准办赈捐,善款源源不绝;办厘金,也骤增巨款。想必正款既增,藏着掖着的私款也不少吧?”陈省三斗胆辩解:“正因为李大人清廉自持,且将所有账目都公布出来,这才深得社会各方信任,有此收款成效。”王雪岑进而解释:“拿赈捐来说,全靠乐善好施者自愿掏腰包,谁也勉强不得。私心自用者,顶多骗得一回、两回,哪能像李准这样愈久愈获信任?”

  张鸣岐站在一旁,眼看罗歪嘴、黄泥鳅编造的谎言都被戳穿,担心自己难脱干系。他立刻站出来说:“你们说这不可信,那不可信,李准东江剿匪不力,轻易放走柳新、李北海、林瓜四一干匪首总不会有假吧?”王雪岑正色道:“李准不过是承办厘金、赈捐的钱局提调,并无直接统兵权,亦无缉捕权,你老张怎能把这些账都算到他头上?”张鸣岐冷不丁拿出杀手锏:“那他与海匪头目区莲打得火热,还领着她那伙人在香港招摇过市,该作何解释?”陈省三作为当事人,不顾张鸣岐盯着他的犀利目光,极力申辩道:“区莲虽为海匪,却申明大义,这才保全了这笔为朝廷救急的银子。我这回算是长见识了,‘盗亦有道’,并非虚言。”岑春煊皱了皱眉头说:“‘盗亦有道’,不过是强盗自我辩白的混账逻辑,世上哪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贼人?”王雪岑急忙辩解:“但不管怎么说,那笔银子毫发未损,堵死了八国联军重开战端的借口,直绳功不可没。”

  岑春煊沉吟片刻,传唤李准来包公祠见他。李准浑身湿漉漉的,脚穿麻草鞋,赶来见总督。岑春煊板着面孔打量了他几眼,声色俱厉道:“限你一年之内,将盘踞罗浮山的悍匪李北海,戕害香山百姓的林瓜四,还有为患琼州的区莲悉数荡平,将这些匪首捉拿归案。”

  张鸣岐狐假虎威:“若有一人漏网,唯你李某人是问。”两人说罢,拂袖而起,头也不回走到江边,登上了小火轮。

  李准待要抢上前去分辩几句,王雪岑一把拉住他说:“今日有这结果要算不错了,还是见好就收吧。”李准嘟囔道:“区莲压根就没当海匪那根筋,纯粹被人‘逼上梁山’。‘国难当头,匪亦有道’,这道理总督不能不承认。”王雪岑继续压低声音说:“你难道没看出来,新总督对你的怀疑并未完全解除,剿匪是在继续考察和考验你。”

  3

  西江流经广东新会,忽然拐了一个弯,在江心冲积出一个小沙岛,形似一只猪头,本地人顺嘴称为“猪头小岛”。

  岑春煊还算通情达理,晓得李准是个“光杆司令”,既无兵可统,亦无船可领,答应拨银子打造巡江兵船,同时拨两营陆军归其指挥。他也了解到巡防各江水师统领衙门已经破败,指定在猪头小岛建立三江剿匪指挥所。李准匆匆来到这个岛上,在一座庙宇内筹划剿匪事宜。

  他吃一堑长一智,组建剿匪队伍格外谨慎,生怕有本地要员将亲信安插进来与其掣肘,更怕混进与土匪有勾结的内鬼,坏了剿匪大事。他婉拒总督府直接拨来的两营陆军,直言“他人之兵,未经选拔训练,恐不能用”。岑春煊犟不过他,只得任其自行组建,张赞开、潘灼新及所有小兵船也被调拨过来。张鸣岐有意挑拨道:“李准如此揽权必有图谋,听说他仍在筹划办赈捐,接济海匪区莲。”岑春煊板着脸说:“此事绝不允行,本督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李准离开四川老家,要兑现区莲的承诺,还得走募捐这条路,现在却被岑春煊一句话堵得严严实实,心里着急得不行。他跟身边几位知己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何况我欠东沙难民的还是一笔人情债啊。”王雪岑劝解:“这明摆着是狗头军师张鸣岐下的套,等于宣布你此后办赈捐都属非法,办你没商量。张香帅已经晓得你现在处境微妙,湖北赈捐嘱你别‘勉为其难’。”

  阎文艳自告奋勇:“要不我去潮汕化缘吧,区莲妹子正眼巴巴等着造船回东沙,不能让她空欢喜一场。”李子川赶忙制止:“岑总督正瞪大眼睛盯着你们,眼下可别跟这位顶头上司对着干。”李准焦虑道:“那也得知会区莲一声,非我不为,实不能为。”王雪岑仍然摇头:“别忘了,那位姓张的师爷还等着抓你‘私通海匪’的把柄呢。”李小虎义愤填膺:“我去找莲姑,我和她是老乡,亲不亲故乡人嘛。”陈省三也说:“要不我去知会她一声,谁都知道我平时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总不至于怀疑我这糟老头子通匪吧?”王雪岑坚决阻止道:“那些人惯于捕风捉影,到时候添油加醋,你们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李准一怒之下,拍案而起:“龟儿子的!我这就去剿匪,抓住柳新,让他老实交代如何与罗歪嘴、黄泥鳅勾搭成奸,看看到底谁在通匪。”

  巡防各江水师衙门很快铺开摊子,张赞开、潘灼新各领一个新兵营,人都笑称“瘸子里挑将军”。各江原有旧式扒船破败不堪用,一律新造湘式舢板,官弁兵目也多用湘人,走“无湘不成军”的路子。李准将原有兵力、兵船,整编“惠安”水军三营,专防东江;“肇安”水军三营,专防西江;“韶安”水军两营,专防北江;“广安”水军两营,专防粤南港汊分歧之地。张赞开和潘灼新的两营新兵,负责水、陆接应。陈省三因替李准辩冤,得罪了罗歪嘴、黄泥鳅,厘金局回不去,留在行营管钱粮,也成了李准的得力帮手。

  岑春煊心里仍存戒备,指定张鸣岐和王雪岑充任剿匪督察。这天部署剿灭柳新股匪,两位督察相跟着来到猪头小岛。张鸣岐走进行营,两眼直视张赞开和潘灼新,冷笑一声:“听说,柳新是你俩的拜把兄弟,曾在一个山寨里‘大碗吃酒肉,论秤分金银’?”潘灼新没好气道:“我们是一起干过土匪,老张是老大,我是老二,柳新是老三,你想怎么着?”张赞开也瞪大独眼,笑问:“张督察是不是想把我和老潘也一起剿了,三个山大王‘一锅烩’?”王雪岑连忙拦住说:“张、潘两位是义士,这回在东江为击退柳新、李北海、林瓜四立了大功,人所共知。”张鸣岐眯缝着眼睛解释:“我不过是提醒两位,柳新这人卑鄙下流、阴险狡诈,你们抓住他,就地一枪崩了,一来为民除害,二来也证明你俩不徇私情。”潘灼新没好气道:“老子见到他,肯定一枪崩了,到现在还害老子替他背黑锅,狗扯连环脱不了干系。”张赞开依旧笑着说:“我这人可有点儿念旧,捉住柳新一定会请他喝几杯烧酒,还要问他这些年怎么长本事了,在广东地面同多大的官都能拉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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