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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水师》(1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15: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佩云

  李准成功摆脱几股土匪的纠缠,按时将银子汇到了上海。王雪岑和李子川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谭某人只能哀叹“人算不如天算”

  ,再也使不出别的坏来。不想,谭文觐转眼由唱黑脸变成唱红脸,另外上了一个折子,极力称赞李准剿匪才干,推荐其担任广东巡防各江水师统领,顺势将厘金局夺了回去。待李子川发现,谭某跟朝廷已经完成电报往还,“生米煮成了熟饭”。好在张之洞很快发来一封密电,告知李鸿章去世后,朝廷正在物色两广总督人选,慈禧老佛爷属意现任陕西巡抚岑春煊,到时候姓谭的也得抱着铺盖卷走人。张之洞在电报中还特别交代,他请岑某留住王雪岑,以便继续协助李准渡过眼前的难关。

  且说李准回到广州,刚把“伏波号”“广金”两舰送回水师驻地,尚未来得及去南海县探视父母,巡抚衙门便发来公文,要他即刻交出厘金局,就任“巡防各江水师统领”,果真应验了区莲、阿娇所言,让他无比懊恼。王雪岑来厘金局找他,罗歪嘴和黄泥鳅已经登门催着办交接,楼上楼下乱成一团。李准拉住这位挚友抱怨道:“龟儿子的,谭某人咋会出这馊主意?你王胡子最清楚,鄙人一介书生,叫我拿啥子去对付那些悍匪?”

  王雪岑用了揶揄的口吻:“这也怪你太能干,接连挫败几个土匪团伙,将那么一大笔银子顺利运到香港,人家振振有词,‘能者多劳’。”阎文艳跟着发牢骚:“谁不知道广东巡防各江水师早已名存实亡,现在要船没船,要人没人,这匪怎么剿?”

  王雪岑掏出张之洞的电报,有“继续协助李准经办鄂省赈捐”一语,帮着出点子:“你可继续替各省办理赈捐救灾,各省督抚必然投桃报李,替你排难解忧。”李准摇头说:“眼前这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哪敢分心去做别的事?”王雪岑深入解说:“谭某是个贪得无厌之人,他夺回了厘金局,肯定还想抢走你兼办各省赈捐的差事。你现在主动退出,岂不正中谭某下怀?”阎文艳也赶紧提醒:“你已经许诺区莲,要为东沙难民办次赈捐。”李准刚要点头,马上又摇头:“我去办赈捐,误了剿匪咋办?眼下粤省土匪多如牛毛,有的还扛着洋枪洋炮,这些龟儿子肯定也在合计给我来个下马威。”王雪岑继续开导说:“谭某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绝不会替你掏钱铺摊子,你需做好自己筹钱剿匪的准备。”李准一听头都大了,连呼“脑壳好疼”。

  就在这节骨眼上,李准接到母亲病危消息,顺势告了假,匆匆赶往南海县侍候汤药。李准父亲长时期在广东为官,其母远在四川邻水老家独自支撑门户,积年操劳过度,身体日渐虚弱。此后携子女出川,赶赴丈夫任所,又因水土不服,或偶感风寒,或饮食不适,都会大病一场。李准因此将妻子留在母亲身边,日夜服侍,须臾不敢离开。他和父亲也不惜花费银钱,寻医问药,期待妙手回春。但人的命,天注定,待李准匆匆赶来床头侍奉,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李母临终之日头脑很清醒,只是语不成声,频频环顾丈夫、子女,目不转睛。李准以为母亲放心不下菊荪、梅荪,吩咐阎文艳接来,送至病榻前。李母仍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握住他衣袖不放。李准看出母亲牵挂父亲,也牵挂尚未成家自立的弟妹,赶忙俯身安慰:“儿必谨遵母训,孝顺老父,善视弟妹,悉心扶植他们成家立业。”他刚说完这几句话,母亲手一松,眼一闭,驾鹤西归了。李准跪倒在床前放声大哭,母亲不幸离世,父亲为官不易,还有自个儿官场不顺,一齐涌上心头,喷薄而出。在超度亡母期间,心力交瘁,大病一场。

  李准由此心灰意冷,意欲摆脱官场纠缠,告别眼前烦恼。他按朝廷规矩报了“丁忧”,扶母亲灵柩返归故里。他想趁服丧期间,就此告别仕途,离开广东这块是非之地,也远离谭大烟袋这类可憎之人。因此只留下一个弟弟服侍仍在任上的老父,其余家人一齐扶柩返乡。他葬母于柑子铺活水沟,此处背倚白岩山,面朝官兜寨,沟底流水潺潺,墓门一联曰:

  墓旁可万家,斯歌斯哭斯聚族;

  德配堪千古,此人此土此有财。

  李准在母亲墓旁,搭盖一茅棚,身穿麻鞋孝服,打算先按规矩守丧3年再说。在此期间,找家乡父老化缘,兑现许诺区莲的事。但没到两个月时间,广安府即派快骑送来电报,总督府催其赶紧回广州履职。李准不肯答应,回电力辩,振振有词,“为亡母守孝,乃人伦根本,亦朝廷祖制”。言下之意,你新总督再牛,也不能违反人伦祖制吧?但催促的电报还是接踵而至,遣词造句也越来越严厉,闹得李准一头雾水。他私下给王雪岑和李子川发电报,询问个中缘由。两人联名回电,原来朝廷已宣布岑春煊就任两广总督,此公人还在广西,即先声夺人,查办广东巡抚谭文觐,还将李天香、裴伯谦两个县令一撸到底。谭某为求自保,想要移花接木,唆使罗歪嘴和黄泥鳅,将厘金局原来的许多烂事编排到李准头上,还诬蔑其与海匪头目区莲“关系暧昧”,“有通匪嫌疑”。岑某的高级幕僚张鸣岐暗中得了罗歪嘴、黄泥鳅的好处,跟着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猛往李准身上泼脏水。新总督因此盯上了他,要他“速回广东履任”,实际是面对面接受审查。

  这个晴天霹雳,让李准头脑轰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离开守孝的茅棚,去了一趟广安,在当地父母官面前,诉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求教他们如何应对眼前的祸事。广安两位道员,亦称道台,相当于现在的地市级领导,跟邻水李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晓得他蒙受了冤屈。两人一齐劝他“逆来顺受”,万不可与这位新总督“斗气”。

  那位“守道”介绍,岑春煊原任甘肃按察使,赶上八国联军将太后和皇帝赶至晋、陕穷乡僻壤间,吃饭睡觉都降至贫困户水平。他及时带了兵马赶去护驾,也带了好酒好肉及精致铺盖卷,将两宫从困顿中解救出来,重新找回当太后和皇上的感觉,此人也一跃而为朝廷重臣。他郑重告诫道:“岑某有此‘率兵勤王’之功,而今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在慈禧老佛爷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若惹恼了他,捻死你还不像捻死一只蚂蚁?”

  另一位“巡道”着重说明,岑春煊人送绰号“官屠”,与“士屠”张之洞、“人屠”袁世凯,并称“三屠”,其中隐含了讥讽的成分。此人倒不十分爱财,但喜欢搞小圈子,尤喜整肃属下为自己立威。他有慈禧做后台,只要看谁不顺眼,便不分青红皂白,轻则撤职查办,重则先斩后奏。前些年,他来四川任总督,刚进入蜀地,一口气弹劾了40余名大小川官,全省上下见他如同老鼠见猫似的。他现在到两广总督任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谁头上都不奇怪。他替李准分析:“这些电报只是命你赴粤履任,并无‘查办’‘候审’等语,估计是你替太后筹款救急有功,他还有所顾忌。你现在顺了他的意,主动上门自证清白,也许还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李准想到自己无端被泼上满身脏水,而此时李鸿章已经去世,张之洞也要避嫌,朝廷那边无人可以替他洗刷,只好亲身前去辩冤,想不蹚官场这汪浑水也不行了。他回到家中,匆匆拜辞母亲的新坟,留下妻子处理后事。临别前夜,李准与妻子依偎一起,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位黄夫人,是邻乡一黄姓士绅的闺女,两人还在各自母亲的肚子里,就被“指腹为婚”,比青梅竹马还青梅竹马。但出川这些年,前几年自己忙于进京赶考,这几年又忙于在潮汕赈捐,一直是妻子在为他照顾父母,两人竟聚少离多,难得有相互温存的时候。这回到了乡下本想好好弥补一下对妻子的亏欠,不想又闹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还得妻子替其守孝,挑起老家这头的责任。他歉疚万分,嘴里念叨着:“此生负君太多,不知何以为报。”黄夫人宽慰他:“我昨天去庙里进香,替你算了一卦,得了‘否极泰来’的断语。周围邻里也说,我们李家坟山风水好,有个‘官兜寨’兜着,谁也别想断了你的前程。”李准长叹一声:“被‘官兜’兜住了,不见得是啥子好事情。”

  岑春煊,字云阶,原籍桂省西林县壮乡,是个少数民族干部。其父岑毓英官至云贵总督,也算高干子弟。他被敕封两广总督后,事先了解到广东官场一些黑幕,还从张之洞处得到谭文觐的贪腐材料。他人还在北京,就参了这老小子一本。不想谭某人路子野,根子深,朝廷六部公卿都有人替他说话,以致慈禧耳朵根子软下来,“革职”之后并未“查办”。这让岑春煊觉得很没面子,决定先去广西老家,待找到新的惩治目标,再赴广州就任。他对幕僚说:“广东水深龟鳖多,巡抚没办下来,至少也得办几个道员,否则两广官民不会把我岑某当盘菜。”

  他的首席幕僚张鸣岐,表字坚白,出身师爷。他从厘金局总办罗歪嘴、协办黄泥鳅那儿收集到李准不少黑材料,正好是道台级的人物,迅速端到总督的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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