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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水师》(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15: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佩云

  王雪岑负责巡查西江,这是珠江主干流,由广西流入广东。两个彪形汉子跟随左右,一个叫张赞开,一个叫潘灼新。这两人都曾上山为寇,因敢于玩儿命,无人不服,当过“西江帮”一、二把手。一次与李准的船队发生遭遇战,得知船上装的原是灾区百姓的救命钱粮,连忙招呼手下人,“宁可饿死,也不从灾民口中夺食”,不战而退。李准感念两人义气,请他们上了小兵船,护送厘金和赈捐款,换口正经饭吃。可惜,两人胆大心不细,自我保护意识较差。张赞开一次与罗浮山匪首李北海拼杀,被对方戳瞎了左眼,砍伤了右腿。潘灼新一次捉拿香山匪首林瓜四,被对方戳瞎右眼,砍伤左腿。现在两人站立船头,察看两岸动静,头也歪着,身子也歪着。不过,受伤的老虎还是老虎,藏在两岸的土匪眼线,见船头立着这两尊“门神”,都不敢造次。他们牢记江湖一句流行语:“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王胡子乐得游山逛水,寻访古迹,在砚洲岛瞻仰包公祠,在羚羊峡、三榕峡、大鼎峡,饱览粤西山水景致。

  阎文艳领着两个女弟子,负责巡视东江。此江发源于江西寻乌,流经广东河源、惠州,在东莞汇入珠江主干流,从狮子洋出虎门入海。她们乘船进入河源地界,但见一处河埠头,高高竖起一面旗帜,上书“加征商税,偿还赔款”,在微风中招展。阎文艳奇怪道:“这次为朝廷筹款明确以劝募为主,重在唤醒百姓爱国良知,并无‘加征商税’一说啊?”

  她身旁一个女弟子指点说:“此处并非征税口岸,也不该有此关卡呀?” 另一个女弟子悄声报告:“那个歪戴着官帽的家伙,不是‘西江帮’新帮主柳新吗,他怎么跑到东江来了?”阎文艳使了一个眼色,众船工一齐暗中使劲,悄悄靠上前去。

  柳新原是“西江帮”三头领,在张赞开、潘灼新弃暗投明以后,自忖势单力薄,不敢明火执仗,便暗中勾结官府,狐假虎威,以坑蒙拐骗为业。他钻了世道混乱的空子,官府这税那税多如牛毛,老百姓逆来顺受惯了,也懒得分辨真伪,让他捡到过一些便宜。他今日茶税,明日笋税,后日炭税、烟税、渔税,轮番敲诈百姓。近日得知李准在为朝廷筹集赔款,巧立了“加征赔款税”的名目,不想尚未来得及开张,就被阎文艳撞上了。三个女子纵身上岸,刀剑棍棒一齐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阎文艳还精于扔石蛋,冷不丁冲着柳新脑门心扔出一颗,这贼人大叫一声,抱头鼠窜,几个小毛贼也跟着悻悻逃进附近丛林中。

  李准率船巡视的北江,发源于江西信丰县,在广东韶关汇入来自湖南境内的武水,是为北江。其间,有英德的盲仔峡,清远的飞来峡,也是风景秀美处。但李准毫无寄情山水的雅兴,一路都在跟吴敬荣和刘义宽商讨借重广东水师舰船为筹措庚子赔款效力。三人都紧锁眉头,显然有些谈不拢。

  吴敬荣,很敦实的个头,两只脚叉开,稳稳立在船头,身板挺得笔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水师军官。他是安徽休宁人,曾赴天津水师学堂学习,旋即被派往美国进修海军。1892年,被分配到广东水师,在“广甲”任大副,随后升任“管带”,即现在的舰长。1894年5月,他曾奉旨率舰“北上会操”,随后解送贡献老佛爷的荔枝进入渤海湾,赶上甲午开战在即,被临时编入北洋水师,投入那场海战,因遭遇惨败,被追究罪责。当年两个无比屈辱和悔恨终生的场面,时刻都在眼前晃动。一个是1894年2月底,他率领的“广甲”在大东沟海战中,被日本“吉野”等舰穷追猛打,踉踉跄跄逃至大连湾的三山岛外,仍被日舰炮火击沉。另一个是1895年元月30日,他奉命带领绥军据守威海北帮炮台,不想日军攻下南帮炮台后,绥军不战而逃,北帮炮台顷刻从其手中丢失。他这些年一直惦着重返海上,找日本侵略者报仇雪耻,为自己,为祖宗,也为大清水师找回应有的尊严。他再三向李准致歉:“不是不给直绳兄面子,但本人是海军,不是河军,若巡海我干,巡河我不干。”

  刘义宽是海南陵水人,有着海南人突出的颧骨,也生就海南人短小精干的身材。他也是广东水师的一名“管带”,当年没有北上参与甲午海战,不曾被朝廷追责。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广东水师跟着北洋水师散了架。此人也经历过英国海军学校的正规培训,十分向往欧美海军的正规化。但他在广东水师从未见过钢壳舰船,连几艘像样的木壳船也都毁于黄海一战,现有残余船只皆老旧不堪,心里甭提有多憋屈。他没拒绝帮李准巡河,却要厘金局掏几千银子做酬劳,让他能买些油漆为他的“宝璧号”装饰一下门面,还得给弟兄们买双军靴,别老赤脚草鞋丢人现眼。李准觉得这些要求不算过分,只是现在筹措400万两赔款,“八字还没一撇”,哪敢轻易答应?他伸出自己脚上穿的麻草鞋,苦笑着说:“其实穿草鞋也有穿草鞋的好处,不会烂脚丫……”

  突然,一艘形迹可疑的商船与他们擦身而过,引起了李准的警觉。他冲两位管带眨了眨眼睛,示意关注周围动静。吴敬荣和刘义宽仔细瞅了瞅,也发现那船有些异样,甲板上货物故意堆得老高,在江面上却显得轻飘飘的,逆水行舟并不怎么吃力。刘义宽悄声指点:“船头那位打扮阔绰的富商,看上去也不像生意人。”李准进一步肯定:“而且是个女人嘛,龟儿子,以雌装雄,遮人耳目,怕是土匪盯上我这个‘穷财神’了。”吴敬荣急忙道:“那就追上去,查个水落石出!”

  那艘船果然心中有鬼,发现巡逻船紧紧追来,立刻转舵钻进旁边一条溪流的芦苇丛中。李准已经胸中有数,吩咐“点到为止”

  。吴敬荣心存疑惑:“那人立在船头,一顶巴拿马草帽遮住面孔,露出的分明是一双大脚,并非三寸金莲,怎么认准一定是个女人?”李准自信道:“男女生来有别,女扮男装,总会露出马脚的。”刘义宽似乎看出李准观察周围事物有些诀窍,感慨道:“水师巡海,认清旗帜、辨明服色,即能分清敌我。这江河湖泊里,啥船啥人都有,容易鱼目混珠,看来巡河也是一门学问。”李小虎捅了捅身边的赵大龙,悄声指点:“那女子的模样和身段都像是我们海南的莲姑,莫非她也在打这笔赔款的主意?”赵大龙揶揄道:“一个土匪婆子,你‘莲姑’‘莲姑’叫得好亲切,什么意思?”小虎嘟囔道:“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别开口闭口‘婆子’‘婆子’的,好不好?”大龙继续打趣:“看你这么向着她,是不是真有那个意思?”小虎自言自语:“莲姑一向主张‘杀贪官,驱外贼,救难民’,莫非她把李大人也当成搜刮民财的贪官了?”

  两个月筹款的期限,流水般过去了。李准好不容易募集到的200多万两银子,再添上厘金局积攒的一笔税银,总算凑齐了朝廷所需银两。他急忙去广州信誉最好的“鸿兴”票号,找到那位办事干练的钱掌柜,要将这笔银子汇往朝廷指定的上海钱庄,尽快卸下压在肩头的这副重担。然而,钱掌柜这回见他,没了平日的热情,也没了平日的干练,只一个劲儿埋着头“呼噜呼噜”抽水烟,大半天都没句痛快话。李准再三询问原因,钱掌柜期期艾艾,欲说还休。最后被逼无奈,才可怜巴巴说:“这笔款子数额巨大,而且关系朝廷与八国的和局,本票号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雪岑找到另外两家票号,也败兴而归。这两家的掌柜倒不害怕担责任,却狮子大开口,要将汇率提高几个百分点,而且声言交不出汇费,即从所汇银两中扣除,不兴打白条赊欠。他们振振有词:“这笔汇款干系重大,闹不好要掉脑袋,理应多拿几个百分点的手续费。”李准随手扒拉了一下算盘,好家伙,这笔银子还没出广州城,就被截留十几万两银子。王雪岑跟着发急:“现在山穷水尽,再去哪儿找银子填这窟窿?”两人一怒之下,要去找几家票号兴师问罪:“趁火打劫,发国难财,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他们刚要出门,李征庸气喘吁吁赶来,将两人拦在厅堂内。这位南海县令在广州城内耳目众多,近两日接连得到报告,罗歪嘴和黄泥鳅穿梭于几家票号之间,不是请这个掌柜进烟馆,就是请那个掌柜喝花酒,早在烟榻和酒桌上对好了口径。他一语道破天机:“这都是谭某人做就的圈套,你们找票号理论有啥子用?”李准愤然道:“我这就去找谭大烟袋评理,龟儿子的,身为朝廷命官,敢拆朝廷的台,破坏眼前得来不易的和局?”李征庸制止道:“他躲在幕后,神龙现首不现尾,你能说他啥?”王雪岑有了主意:“那就请他出山,摆平这些票号,朝廷交办的差事,他没理由推辞和搪塞。”

  谭巡抚满面春风将李准和王雪岑让进客厅,照例捧着那支旱烟袋,一边闭着眼睛吞云吐雾,一边听他们念叨汇款的遭遇。李准有备而来,天大的道理说了几箩筐。王雪岑强调张之洞待谭某不薄,请其“不看僧面看佛面”。谭大烟袋烟瘾过足了,眼睛睁开了,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他慢条斯理说:“两位的话入情入理,谭某听了好感动,然直绳老弟有言在先,此乃‘朝廷专差’,本巡抚不好横插一杠子呀。”李准万没想到这只老狐狸会在这儿等着他,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王雪岑也眯缝着眼睛琢磨,此人怎会如此“油盐不进”呢?谭大烟袋已经放下烟袋,端起茶杯,高喊“送客”。

  眨眼之间,几天时间过去了,400万两银子依然躺在厘金局的银库内。庆亲王和李中堂频频发来催款的电报,不断重复“延误时日,有碍和局”。李子川还送来消息,厘金局银库存放的这笔银子,已经引起外界广泛关注,三教九流,流氓恶棍,丐帮闲汉,无不侧目而视。张赞开亦曾发现,不少形迹可疑之人在银库附近“闲逛”,紧张地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现在正逢月黑头,海风也刮得紧。”潘灼新看着李准和阎文艳,也警觉道:“你们一家人还得提防土匪绑票,可别来个人财两空。”李准眉头皱了几皱,作出决断:“格老子,干脆将银子装船运香港,从英国汇丰银行汇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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