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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水师》(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15: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佩云

  王雪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着,外国银行还讲究按章程办事,不会如此推三阻四,也不敢这么乱敲竹杠。”

  阎文艳担心道:“如今广东地面土匪猖獗,只怕运银路上也不太平。”李准横下一条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征庸也悄声嘱咐:“还要严格保密,不能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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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准运银子去香港这么机密的事,还是不胫而走。广州城内一些茶楼酒肆、青楼烟馆,连什么船装运,走哪条水路,以及何时启程,何人押解,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李准似乎也不怎么避讳,居然选在红日东升时刻搬动银箱装船外运,据说是请高人掐算好的时辰,“紫气东来,鸿运高照”。这天从厘金局的银库到白鹅潭码头,一辆接一辆大马车,装载着用铆钉铆结实、封条封严实的箱子,在大街上扬鞭疾走。两边的护卫跟随马车一路小跑,呼哧呼哧喘粗气。这些箱子被搬上广东水师的“宝璧号”,朝廷特许动用水师舰船运送银两,巡抚衙门再也不便过问。

  刘义宽身为“宝璧”管带,站立舰艏,仔细清点银箱数目。阎文艳带着几位女弟子,一身戎装,腰挎宝剑,从旁监督。张赞开、潘灼新一干人等,荷枪实弹,拱卫四周,如临大敌。李准还因为朝廷特许调动绿营参与护航,大张旗鼓知会东江沿途绿营分段巡逻,全力护送运银船至深圳河指定口岸。临了还依照开船惯例,噼里啪啦燃放鞭炮,祭祀东江河神潘大仙,这才拔锚起航。广州城内很多人都赶来瞧热闹,扶老携幼,摩肩接踵。有人夸李准“明人不做暗事”,颇具大将风度;也有人露出疑惑目光,如此招摇过市,是否吃错药了?一些知情人士焦虑道:“东江沿岸悍匪云集,都在等着瓜分这笔银子,李直绳莫非还蒙在鼓里不成?”

  清朝末年,土匪风靡全国,流氓团伙横行城乡。按说土匪与流氓本来有所区隔,给老百姓的印象也大不相同。土匪常以“江湖好汉”自居,追求杀富济贫,抑强扶弱,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常把“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挂在嘴边。他们一般瞧不起流氓群体见钱眼开,偷鸡摸狗,欺男霸女,坑蒙拐骗,放泼耍赖,统统称之为“下三滥”。而在闽、粤沿海一带,尤其漳、泉、潮、惠等地,土匪与流氓却相互转换,亦即适合耍流氓时耍流氓,适合做土匪时做土匪。两者还经常合流,一旦有了“大宗买卖”,料定谁也吃不成独食,便临时结集成一群乌合,而后论秤分金银,各自作鸟兽散。

  这回,柳新最先从官府内线那里得到李准有大宗银子运送香港的消息,迅速知会了香山的林瓜四,罗浮山的李北海,还有海南的区莲。这四大匪首选定番禺附近一片丛林“聚义”,在一个凉亭内以搓麻将做掩护,商量合伙打劫李准的运银船。他们共同的说辞是,“不义之财,取之无碍”。然而,四大匪首的出发点一样,各自心中的盘算并不一样,彼此也心照不宣。

  柳新是流氓型土匪。他原是粤东一“烂仔”, 依靠利用女人做诱饵骗钱,玩“仙人跳”,“放鸽子”,是其拿手好戏。只是近些年,他看出这世道“有枪便是草头王”,这才集流氓、土匪于一身,玩起枪杆子来。他的独到之处是,既打出杀贪官污吏的旗号,又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走“官匪一家”的套路。他因此在匪界有人脉,在政界也有人脉,李准运银子去香港的消息,就是官府有人事先透露给他。他因此充当了这次风云聚会的“盟主”,脸上也有了几分小人得志的颜色。

  林瓜四原是福建漳州的赌棍兼淫棍,人称“双节棍”。此人赌必豪赌,非澳门葡京一类著名赌场不进;嫖必狂嫖,曾放出“夜夜当新郎”的大话。他常为搜罗赌资、嫖资,往来闽、粤沿海各地,或坑蒙拐骗,或明火执仗,被人加上“闯棍”的恶名,也被称为“罗汉脚”。揣摩一下,“罗汉脚”大概是指行踪飘忽不定,吃的是霸王餐,住的是霸王店,像个恶和尚。他近日赴澳门参赌,在葡京赌场输得一塌糊涂。还因包下葡萄牙一个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洋妞,欠下一屁股风流债。现在得知有这么一宗大买卖,摆开了“舍命陪君子”的架势。

  李北海在临近海边的罗浮山占山为王,集山匪、海匪于一身。此人嗜黄金白银如命,为充实自家银库,拦路抢掠,打家劫舍,里通外国,走私贩私,绑肉票、花票,什么来钱干什么。这一回,二当家李泽西再三劝诫:“李准筹的是庚子赔款,国难财发不得。”但他还是经受不住400万两银子的诱惑,匆匆领着一彪人马,赶来这里“会盟”。

  区莲是海南琼山人士,出身渔家,在此多事之秋,从小跟着父兄练就一身自卫的本领。前些年家乡闹瘟疫,父母不幸暴病而亡。她和哥哥阿兴将年幼的弟弟寄养在琼海亲戚家中,跟着一些年轻伙伴驾船外出寻找生路,辗转到了东沙岛。她青梅竹马的恋人阿辉中途被风涛冲散,兄妹两人在岛上搭建几间茅屋,打算找到阿辉,并将弟弟接来,在此长期定居。不想一艘名为“二辰丸”的日本船,载着一伙日本强盗前来夺岛,杀了他哥哥阿兴和几个带头进行反抗的青壮男子,并将岛上百余岛民强行装船扔到一个荒岛上。他们被一艘过路的商船救回海南岛,要求官府派兵帮他们夺回被抢走的家园。琼山知县非但不予救助,还给安上“私逃海外”的罪名,下令捉拿问罪。区莲一怒之下,领着这群悲愤莫名的难民以暴制暴,痛击前来抓捕他们的衙役,由此又被扣上“海匪”的帽子,成了琼山官衙重点缉捕的对象。她索性扯旗造反,当上了这个难民群体的头领,被大家尊称为“莲姑”。她这些日子正设法筹银子造船回东沙,跟那些倭贼拼个鱼死网破,因此也盯上了李准筹集的这笔银子。

  这几个人凑到一起,一边洗牌、码牌、摸牌、出牌,一边商讨这次联合行动的诸项事宜。他们先议论如何分赃,三个男匪首抢着把“丑话说在前头”。柳新强调,他与官府串通,是在刀尖上玩命,把脑袋别到裤腰上,非拿大头不可。林瓜四背地里联络了一伙葡萄牙海盗,也在打这笔银子的主意,此时喷着唾沫星子说,他带来的人、枪最多,这笔银子需按人、枪比例分配,人六枪四。李北海自恃罗浮山兵强马壮,曾与官军多次交手,一直立于不败之地,非柳新、林瓜四的乌合之众可比。他提出谁最先登船夺得银子,谁主持分赃,还在心里“哼”了一声,“到时候一切都由老子说了算”。接着讨论行动方案,三人还是争着逞能,谁都想压人一头。

  区莲这次没拉队伍出来,只有阿娇、阿发两个年轻人跟着。她最初不过听得有些心烦,在心里骂了句,“鸡啄鸡食袋,狗抢狗骨头”,赌气一言不发,只埋头打牌。阿娇和阿发瞧了瞧站在柳新身后的孙猴,林瓜四身后的林瓜五,李北海身后的“一撮毛”石锦全,都不怎么顺眼,连招呼也懒得打,只在区莲身后,拿几个匪首的表演当耍猴。但两人很快发现,林瓜四一双贼眼不在牌上,而在莲姑身上不停乱转,还借故要看区莲戴的手镯,伸出又黑又脏的咸猪手,想吃莲姑的“豆腐”。区莲这些年风里来浪里去,还是出脱得十分洁净漂亮,两颊白里还透着红,有如一朵出水的莲花。而她在阿娇、阿发的心目中,也像莲花一样圣洁,容不得别人亵渎。阿娇冲着林瓜四怒目圆睁,阿发也捏紧了拳头,两人都忍不住要动手教训这家伙了。区莲随即收起赢得的大把银子,招呼阿娇、阿发拂袖而去,连头也没回一下。

  区莲不辞而别,四个人的牌局,成了三缺一。那三人有所醒悟,刚才这场窝里斗实在有些荒唐。李北海用手指点着柳、林两人自我解嘲:“现在饭菜都还没上桌,空盘子、空碗的,你我争个什么劲啊!”柳新点头说:“这么无休无止争下去,错过了打劫李准的时机,400万两银子要泡汤。”林瓜四也表示:“在江湖上混,‘义’字当头,友情为重,银子的事,好说好商量。”他们各自做出一些妥协,迅速达成分赃协议,明确“五五开”,出人和出力各占一半。同时很快统一了行动计划,既然李准选择走东江,只需找个适合所在埋伏下来,然后像狼群一样扑上去搬银子就是了。

  临别时,李北海一眼瞥见林瓜四还瞅着区莲空下的座位愣神,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区莲可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采花贼的克星,只能看不能采。”柳新也凑趣道:“其实,美女也好,丑女也好,吹黑灯一样味道,老兄经历了那么多女人,怎么连这都没悟透?”林瓜四仍然痴痴地:“我林瓜四就这脾气,越是吃不到嘴的越想吃到嘴,莲花瓣下死,做鬼也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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