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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外的草样年华》(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4日16: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琼永

  唐充给几个公司写求职信,继续耐受没完没了的聒噪。

  BP机响起,一看是月茹阿姨家小卖铺的公共电话,赶紧下楼找IC电话。是父亲,挂断时,那山崩地裂的轰响还在耳畔;刚磨过头,嘀嘀嘀又响,这回是母亲,他干而脆之挂了那哭哭啼啼。

  是什么人让父母来闹他呢?怀疑是王麻子,但或者是班主任。“唐充,你疯了!”江婷婷冲进他宿舍。他说已经定下的事。她跺了一阵脚走人。

  BP机又闹,还是那个码,他把电池掏出来。

  他旷课两天。

  江婷婷在路上喊住他,这回是蹙着眉说,她说你还是考虑清楚,这不是儿戏。他说他考虑清楚了,谢谢你的提醒。她生气地说你真是粪坑里的石头,愚顽不化。他说自己的路自己还不会走吗?两个人不欢而散。

  班主任把辍学报告还他,又一番语重心长。

  从班主任家里出来,他去回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你妹妹唐满读高一了,唐怨、唐恨两个弟弟也上小学了,家里很紧巴,你不读完出来找不到好工作家里就没什么指望了。他说他现在出来正好可以挣学费供弟弟妹妹读。父亲说你没文凭怎么找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你囫囵口饭给自己都囫囵不起,还指着你挑屎卖粪供弟妹读书啊?他说他有这个能力。父亲说你要不读完你别回来,我唐家也没你这个不争气的娃儿。他不说了,他听到母亲抢过电话来说,母亲说孩子,你就听娘一回,就一回,别担心家里供不起你读完,现在政策好了什么都能挣钱……说了又说,他流了泪,他说不过父母,他坐回他的课室。可是,他没跟王麻子退赌,王麻子也没有跟他退赌,只有赵阳撇开了王麻子,也撇开了唐充,蕨类植物一样安生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了。

  时间只剩一天,谁也不再去防着唐充,谁也不知道他和王麻子的事儿。

  学校还是这样,课铃响,哨子响,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老师按部就班,学生一板三眼,平常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半夜时分,王麻子没有睡,唐充也没有睡。校门早就闭死,唐充孤独地走在校道上,他远远望见王麻子,王麻子也望见他,他们相向而行,好像同在一湾湖水的鳄鱼和海马,谁也没有搭理谁,他们擦肩而过。

  在图书馆大楼前,唐充看着四角的天,那上面满是星斗,月牙如钩。

  星稀了,月亮孤独地伫在那儿,它决不定去留。

  星没了,如钩的月不见了,东边天有了一片鱼肚白。

  “我会后悔吗?”这是最后一次从他脑里蹦出的问题,他甩了头。

  打点行李出到校门的时候,王麻子一溜几个唰啦唰啦跪下了,旁边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这一起他没通知。也好,多份热闹。王麻子、文峰、陈传明、杨详华、赵阳,一个个双膝着地,双掌着地,额头着地,活脱脱熊的样儿,瞧瞧,大伙瞧瞧!——打了个榧子,一转身,迈开步,他的头昂高了。

  还是上课时间,老师没有来,江婷婷没有来,许多人没有来。但是已经够热闹,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一溜齐刷刷的,真整齐,回过头来,妈呀,好家伙,额头还贴在地上呢;旁的人鸦雀无声地望着他,犹如是望着将到太空旅行的杨利伟。

  什么名牌大学!什么得了这所学校的毕业文凭就前途无量!自己不是班上的成绩佼佼者吗?不是吗?可是怎么了,照这么着,自己无量的前途无外乎一个空头理论家,逢人见鬼便这么叽里呱啦,没完没了。阿弥陀佛,让这些统统见鬼去吧!

  走得匆忙,落在学校的是一片惊愕的目光、下跪的熊样,还有班主任领着同学来追的身影,再就是借给了同学来不及收回的几本书。书是不能不读的,有几本还颇值一读,他烦厌的是教授的教法,而不是每一本每一本的书。离校不远,一个女生几乎是扑到他胸前来哭,他抽身一走,她掩着脸跑了,那声音却在他的耳边萦绕:为什么要辍学?为什么?……他并不认识她,并不认识啊。唉!省点儿泪吧,眼泪再多也不能这么糟蹋。

  Goodbye,我的南开大学,Goodbye,几只狗熊,Goodbye,我的教授们和同学们。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带着笑回来!

  3.  一顿暴打

  “怎么喊半天没个人?”“不是来了吗?”“多少钱一宿?”“50。”“40不可以吗?”“哎呀小弟,老娘可是不打诳语,你打着灯笼全城找去,到哪儿都没这么便宜的住处。”“可我兜里只有40了。”“不会吧?看你像个大老板,怎么会才40块?得得得,40就40。亏了,还从来没有给人家这么个低价……”她是个四十上下的女人,大概因为能说,两片唇磨薄了,像两片小榕树的叶。他交了钱。她带他上三楼打开307房,咯咯嘎嘎,给他一把钥匙,咯咯,嘴里含着两片榕树叶下去。

  巴掌大的屋内摆一张单人床,旁边是脱了漆的茶几,一把热水壶,一个水杯,一部19英寸电视墙上悬着。他把旅行包放茶几旁,去开电视,才知道那19英寸是坏的;从包里掏出本书,翻了几页就打哈欠;索性上床睡觉了。

  空调发出巨型机器一样的呜呜声,震动着人的耳膜,他把它关了。蚊子嗡嗡嗡,开灯打死几只,耳边仍闹,他胡乱摇摇手,躺下了。身下硌着个硬物,探手到底下一摸,是自己的BP机,今天才买的呢,他熟练地摁亮显示屏:九点不到,可是犯困。中午没休息,一整天的在外面跑,身子有些疲软,幸而这东西很乖,一整天都没闹自己。哈——困!他把它别回床边的裤腰带,重新躺下。耳根又起嗡嗡声,他拍了一掌。一会儿又嗡嗡,索性捂头盖脸起来,连个鼻孔也不给露。

  他当上了一个国有企业的部门经理,在他的经理办公室,王麻子下气地跟他嘻哈,文峰、赵阳扑通给他下跪,求给个工作,求多多关照。他说:“我说是吧,你们读那书,没有用!”边说边冲门外喊人给他的同学上茶果饼干,自己忙着上卫生间。因为尿憋急了,走得匆忙,不小心磕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了。才知方才是梦。他上卫生间,尿完就怎么也睡不着。

  前段在天津跑了几个公司,单是给人家缴填表费,什么活计也没捞着;到最末一家他偏不缴,责问人家是不是只想讹钱。这事儿闹到总经理处,总经理问他要文凭,“文凭文凭,文凭就比能力重要?”他一掌拍在桌面上。她兜脸啐他一口:“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公司哪位员工不是大学以上学历,高中学历算什么?算癞皮狗!癞皮狗就巴着上高盘台?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阮副总,把他轰出去。”“是,大姐!”

  天津女人无论老幼一律叫大姐,而男人顶门叫二哥,那大哥是妈祖娘娘庙里泥塑的,不是活人,可见这地界女尊男卑,女人所以出奇地辣。他被一个男人搡着出来。

  北京也不是好地方,他当不上副经理,连营销员也干不上,只给一个广告牌制造公司搬抬广告牌,清理木片纸片的碎屑,兼一些别的杂活儿。他总想腾出点儿时间找找别的工作,可是这种活儿没完没了,从早八点半要干到晚八点半,干完就骨软神乏。工长总是嫌他不活络,他抬广告牌不小心划破了手,他不敢让工长看到,自己捡地上的碎纸片把手上的血液揩几下了事儿,装裱工阿仔得空就来帮帮他。老板记日给工钱,他干没满月就走人。

  又找了几个单位,脸皮都磨厚了,人家也没给好脸色。他总是在街头瞎找,阿仔见到他,问他工作找着没有,他摇头,他说他还在原来那广告牌公司干,说他只会干些装裱的活儿,他拉他在路边吃了一碗面,那时候,他已经饿了一天,想起那碗热乎乎的面,到现在还感动。阿仔对他说,他哥哥在石家庄干,哥哥告诉他,石家庄用人不拘于文凭。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没多想就奔这儿来了。

  还只是下半夜,却没了睡意。起来摁亮灯,拉开茶几上自己的包链,里面有几张报纸,是白天在路上买的。他掏出来,一张一张地找广告栏,目光搜索着“招聘”的字样。他把值得应聘的公司圈起来,记在小本本上。那个小本本已经记下了好几家公司的全名、招聘范围、待遇、地址,那是他白天上网搜到的;翻过上一页,还有两家,跑过了。他选出天明要跑的三家公司,按照线路想好它们的跑动顺序,再在它们的前面注上(1)(2)(3)的字样,完了把小本本合上,带进裤袋里,到卫生间洗漱一气,拎了旅行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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