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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申凤坤想:倒也是,那么大的画,小孩子怎么画得了呢。再说,这事儿也不便让小孩子掺和进来,当下就说:好,你把这个留下,给我当个草稿儿,明天我要照着它在咱家那墙上画个同样的大眼睛。

  申行健问:爹,画这干吗?

  申凤坤说:我要这只眼紧紧盯住一个人。

  申行健听见墙外有人喊他,撂下笔墨,去厨房拿了几个煮熟的蔓菁就朝外跑。

  凤坤的老婆叹道:大人闹得花瓜似的,孩子还在一起玩,叫人说什么好呢!

  申凤坤说:大人的事跟小孩子没关系,让他们玩去是了。

  长子申抱朴来,凤坤拉他进了堂屋,商量进城上访的事。抱朴说:那龟孙羔子上下有人,咱找谁说去?凤坤说:我去找老杨,就是当年在咱这儿蹲点的那个老杨。抱朴说:官官相护,告也是白告,不如哪天把他堵在小胡同里一顿穷揍,先弄断他一条腿再说。凤坤说:咱不跟他来粗的。你听好了,我和他的事,从今以后你们不要掺和,胜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明天我到政府去讨个说法,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抱朴点头应着。

  那天早上,田家祥刚起床,厚皮就来问承包地的事。田家祥说:和尚念了经,少不了你的经钱!厚皮又说:那天我们着实捏了一把汗,是不是每人给个块儿八角的买包烟抽?田家祥说:你们这些脓包,要不是我冲上去刨那一头,到如今那破屋也还竖在那里!再说,屋是他们爷几个自己拆的,你们几个屌力气没出,还要钱要烟,要死啊你!

  厚皮不做声,却也没有就走。田家祥说:你还竖在这里干吗?等我做饭给你吃?厚皮涎着脸说:我是来告诉你,申家那边有新花样了。田家祥问:什么花样?厚皮嗫嚅道: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田家祥骂:有屁就放!厚皮感叹一声,拿捏着调子唱道:大苇塘啊大苇塘,天天都有新花样,可惜我这瘸驴的脚步不赶趟……

  带着那破烂颠簸的调子,厚皮达撒达撒地自去了。

  田家祥脸也没洗,急匆匆朝大队部那边赶去,老远就看见申家那一堵新起的高墙。待走近了,他才发现申家的堂屋后墙上画了一只大眼睛。那只大眼睛全用了黑色,像是墨,又像是漆,锃亮亮的,笔法简单,两道大弧线中夹着一个圆圈,圆圈里有一个圆点,活灵活现,带着充足的嫉恨和高涨的愤怒。

  田家祥问厚皮:就这屌玩意儿?

  厚皮说:来者不善,你要注意安全。

  田家祥大笑说:不就是个死牛眼嘛,眼珠子不会转,眼皮也不能眨巴,无聊!

  厚皮神秘兮兮地说:有含义啊。

  田家祥说:有含义又能怎么着我!没听说什么画能把人吃了。

  厚皮说:你这人,八字就是硬。

  田家祥横竖看了,突然有了新发现。他对厚皮说:你不妨细看了,那东西像什么?看不出吧?让我告诉你吧,这东西横着看像个瞎牛眼,竖着看就像个屄窟窿。哎哟,这家人好不要脸,把那玩意儿都广告出来了!哈哈!哈哈!

  尽管打着哈哈,田家祥还是觉得那只大眼睛老是盯着他,心里很不舒服。

  回到队部办公室,他问厚皮:你会画画不?

  厚皮摇摇头。

  田家祥一时没了主意。厚皮看他走坐不安的样子,就说:我看咱得找个算命先生算一算,也许有什么办法对付。田家祥说:我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破玩意儿。厚皮说:无病不信邪,有病乱投医,孬好求个说法嘛。田家祥说:那就测个字吧。厚皮叫他写个字,田家祥就写了个“申”字,厚皮拿着就走了。

  大约两个时辰后,厚皮回来了。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茶缸子水,又接连抽了两支烟,才说起他这次的成果:拿了大叔写的字,我就去找那个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徐半仙。他出口就要三块钱,我给了他两块。

  田家祥就掏了两块钱给厚皮,说:别扯远了,他怎么个说法?

  厚皮说:大叔你要测的这个字可不简单。徐半仙看了,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对我说,你测的这个字,本身并不错,可是由姓田的人写出来,就不大好。田,方方正正一个田,正大光明,不偏不倚,无论做姓做名,都有讲究。“田”拆开来是两个“日”字,人家一个太阳,你有两个太阳。“田”字去掉中间那一竖,是“曰”,子曰诗云,合了圣贤的意思。“田”字上边出头,是“由”,由来已久的“由”,历史远了去了!太远的不说,这齐国的国王就是你们田家,田忌赛马的故事,听说过吗?你们祖上多有聪明之人。“田”字下边出个头,是个“甲”字,古代说名列三甲,那是第一等的荣耀啊!

  田家祥不耐烦了:我测的是“申”!

  厚皮说:别着急啊大叔。徐半仙说,这个“申”字,就是在“田”字正中插了一把刀。你看,从上到下,一捅到底。

  田家祥敛容道:真碰上对手了?

  厚皮说:当时我也是这么说呢。那徐半仙说,“申”字不如“田”字稳定,到底不是姓田的对手,可是你眼前有点麻烦。我就把村里修路打屋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徐半仙连掐带算,鼓捣半天,最后给写了个符咒。说罢,厚皮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成长条的纸卷儿。

  田家祥打开看了,见那纸上弯弯绕绕画了一只鸟。就问厚皮:画了个雀崽?

  厚皮煞有介事地说:这可不是一般的雀儿,而是一只神鸟,名叫不死鸟。徐半仙说了,这是张天师托梦给他,秘密传下的一张元始天尊第一大符咒。那鸟平时在万丈太虚飞翔,他说是凭了神灵的指示画下来的。

  田家祥问:这东西怎么个用法?

  厚皮说:徐半仙说了,务必把那神符卷好,放在一只丫丫葫芦里挂在当事人的腰上,揣在怀里也行,要做到符不离身、身不离符。另外,把这边的屋山头泥巴泥巴,把符咒上的大鸟放大了画上去。这不死鸟是一种神鸟,专门啄那恶人的眼睛。有了这,你就安心睡觉吧,吗事都没有!

  田家祥立马就叫厚皮找人,先把大队部的屋山墙泥好,等干透了,再用大红油漆画上这只不死鸟。厚皮想要一块钱的奖励,田家祥只给了他一盒烟。拿了香烟,厚皮就出去了。田家祥看着纸片上那鬼画符,念叨:不死鸟,不死鸟,这个名字好,我要叫那妖魔鬼怪无处逃!

  几天后,大苇塘村最重要的街口又变了样子。对着申凤坤家的后墙,大队部的屋山上,通红的油漆勾出一只大鸟。宽大无比的羽翼显示着巨大力量和高远的眼界,长长的喙直对着申家那边的“大眼睛”,虎视眈眈,信心满满。大鸟是用线条组成的,看上去有些抽象,但它的动感很有感染力。在阳光下,那线条如同飞舞的火焰,增加了观者的想象空间。

  两个怪异的图形,给大苇塘村增加了几分神秘,双方的对立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一个大眼睛,一只不死鸟,前者出自小孩子的灵感,后者来自算命先生的符咒,二者水火不容,胜负难以预判。外人觉得风马牛不相及,只有知情人才明白内涵深入骨髓。大家讳莫如深,轻易不敢言及。

  大苇塘村人隐约感觉到:不论是鱼死还是网破,有戏看了。

  第三章

  机缘巧合老同志说事

  随波逐流扎纸匠移居

  话说申凤坤来到县城,先去找老杨。

  老杨的大名叫杨守道,1957年不到十八岁就参加到革命队伍里,跟着区长当通信员。老杨虽然没经过枪林弹雨的洗礼,但也参加过大跃进、人民公社等许多运动,因工作勤恳,六十年代初任公社副主任。农业学大寨运动那阵子,杨守道带领工作组到大苇塘村去蹲点,扶持田家祥,把一个落后村变成先进单位。“文革”前调任县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相当于副科。蹲点期间,他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村人对他尊敬有加,称之为“老杨”。老杨一直盼着升个正科,但被“文革”耽误了,直到现在还是信访办的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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