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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上联:卅年河东卅年河西

  下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横批:别有天地

  厚皮打量了,问:敢情你是话里有话哟,河东河西,这话我懂。可是这下联的成败萧何,是什么意思?

  申凤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鄙薄的笑。

  此时,田家祥从队部出来。申凤坤遥对着他,以挑战的口气说:想看看咱写的吗?田家祥大步走过来:看看就看看,不就是个对联嘛,能有瘆人的毛?申凤坤说:别的就不说了,单说横批上这四个字吧。这个“别”字,是由“内外”这两个字组成的,一上一下,内外有别嘛。“富足”两字合起来,表示“有”,古人创造的这个字再贴切不过了。“青气”合在一起是为“天”字,妇孺皆知,无须解释了。

  厚皮凑上来问:这“山水土”三个字摞在一起,是什么字?

  申凤坤自得地说:那是“地”字。想想看,山、水、土合起来,可不就是大地的“地”嘛。三山六水一分田,古人是这么说,科学也是这么验证的,所以古语中的“地”字就是这三位一体的“地”,简单写成个“土也”就大错特错了。土也,土也,那石头呢,山呢,水呢?

  田家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跟他争。

  厚皮煞有介事地说:我多少能咂摸出一点意味来。了不起,你俩都不是凡人。

  申凤坤说:永昌你别两边讨好,我也犯不上说你什么。我就是看不上那种斗大的字识不得两箩筐却要装成圣人的蛋皮——文绉绉的样子,砢碜人!

  厚皮说:你们都是长辈,我能说什么?再说了,一个“田”字一个“申”字,看上去差不多嘛。

  田家祥摆手说道:别别别,我们田家可是方方正正的姓,齐国国王就姓田。

  申凤坤笑着说:国王算什么景儿,没听说文姜乱伦的事吗?一只眼看历史,没文化!

  田家祥反讽道:虽然我读书不多,可我记得《封神演义》里有个叫申公豹的,那人跟常人不一样,总是倒骑着驴,可见姓申的从老根上就喜欢跟潮流拧着,眼睛向后看。什么人喜欢朝后看呢?只有保守派和反动派。

  申凤坤反唇相讥:那是因为申家的驴子比人强,根本不需亲自看路。

  两人唇枪舌剑,倒也战了几个回合。

  王秀花揭开饭锅,热气就从茅檐下飘了出来。她从稀饭锅里捞出一个滚滚胀胀的布袋子。田永志喜欢吃米饭,家里米少,王秀花就用纱布做了个小口袋,里边装一把白米,放在稀饭锅里。稀饭煮好,那米袋子就变成鼓囊囊的饭团,刚够田永志一个人吃的。

  田永志偎在母亲身边,看那米团子倒进碗里热气腾腾的样子,满脸都是欢乐。田自由见娘又给弟弟吃白米团子,说:老是偏疼他,从小偏疼,到如今还是偏疼。王秀花说:我就是愁你弟弟不长个儿嘛,这样单薄的小身子将来怎么挣饭吃啊?田自由拍着胸脯说:你叫他跟我一样,多干活多吃苦多淌汗,自然就壮了。王秀花说:你自来跟野马驹子似的,喝水都胖,永志怎能跟你比呢。

  田家祥进门,刚好听见他们的对话。

  田永志一边吃饭,一边玩手里的小葫芦。小葫芦里放着一只蝈蝈儿,蝈蝈儿在叫,声音很是好听。田家祥说:正事你不会干,倒是挺会玩呢。永志说:这是要送给莉莉的,吕大叔怎么早早地就走了?田家祥说:莉莉是城里人,不玩这个,还是把蝈蝈儿送你哥吧。

  田自由在父亲耳朵旁边说了句什么。田家祥笑了,说:刚出壳就知道恋爱,整个儿一情种!

  饭后,王秀花拿了些吃的,要出门。田家祥问她去哪里,王秀花说去前边看看二妮。田家祥听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说:那你顺便把这份地富分子摘帽的通知书带了去。王秀花旁敲侧击地说:你不借机会去见见人家吗?田家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代表了。王秀花接过通知书,一边出门一边嘟哝道:我能代表什么啊。

  见秀花掩门离去,田家祥长叹一声,多年前的羞耻再次袭击他的心。

  ……那时吕锋已经去上大学,一直对二妮心怀向往的田家祥很想向她诉说衷曲,可她总是躲躲闪闪。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像往常一样巡查时,见她独自在生产队的场屋里用稻草编织草袋……他忍不住朝她表白,可她不要听。他觉得有点下不来台。她满心的不安,拍打着袖子上的草屑,想出去,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她的眼中满是恐慌。她挣扎,他越是不肯放松,硬要倾泻他那真实而粗糙的感情。她的反抗渐渐不支。他看见她眼里无奈无助的卑微和瞬间即逝的渴望。后来,再后来,她不再抵抗,最后还搂了他的脖子,还有带着泪水的呻吟……

  王秀花回来时,田家祥正翻看他那个夹了许多字条纸片的小本子,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样?王秀花说:怪可怜的。男人就是再不中用,到底还是那个家的幌子。有那个人,就是个全面的家庭;没了那个人,家就缺了一根柱子,孩子成了没爹的孤儿,女人也就成了寡妇——这名儿不好听呢。王秀花顿了顿,见田家祥没搭腔,又说: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那眼泪啊,俺看多是为自己流的。不过呢,让那楚楚的眼泪衬着,人看起来倒是更紧俏了。我要是个男人,少不得敞开棉袄把她揣在怀里暖着呢。

  说这话时,王秀花就站在自己男人面前,盯着他看。田家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问:通知给她了?王秀花没有看到男人的窘迫,颇有些失望,淡淡地说:给了。见田家祥不说话,王秀花就说:她看了,没说什么,就是那手有些颤抖。我告诉她,有了这个,从此后你就跟大家一样,再也不用扫大街做义务工,孩子上学也不受影响了。这当儿,就见她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可怜一个好女子,打从小就没享过一天福,偏又嫁了个死残废,叫我,也得养汉!

  田家祥听出老婆话里藏着针,只是笑了笑。

  王秀花又说:这一趟倒也没有白跑,借水行舟,俺到底还是对她说了那句话。田家祥问:放了什么屁?王秀花也不恼,说:就是想认修好干闺女的事。这件事,叫我怎么说呢?这么说吧,野种也是种,到底还是田家的血脉,不要说你,我看着都觉得亲,那眉眼儿,比自由俊俏,比永志爽气。可人家就是掰口不开,好像还忍了许多苦痛。这一来,俺就不好再说别的了,要说也得你亲自跟她说,解铃还得系铃人是不是?

  田家祥装作没听见这些话。

  王秀花补了一句:孩子是越早认越好,大了就不入心了。

  田家祥问:她说没说今后什么打算?王秀花扭了扭身子,旋风般进了里间屋,别着脸坐在床沿上,双手搭在髀间,一声不吭地生闷气。东堂屋是她和小儿子的卧室,那里的前墙上有个不大的窗户,窗户外边是夹道,折射进来的光本就不多,加上窗棂上糊的杭练纸已经黑黄,窗台上又放着些破烂,能照到王秀花脸上的光线很少。她呆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幽暗石窟里的一尊佛。田家祥朝那边瞥了一眼——不管刮风下雨,从来都是随她去!

  好一阵子,王秀花复又走出来,带了浓重的鼻音说:人家就是有打算也用不着跟俺说啊!咱跟她非亲非故,各自守着锅碗瓢勺吃饭过日子,用不着别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她倒是露出一点儿意思,想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当时我就问她,你要远走高飞?她说,落到这样子,越发现眼了,找个没人烟的地方待着,有口饭吃就行,好歹图个安静。我当时就劝她,大人倒还罢了,就是孩子不适宜,乍到个生地方,免不了受人炎凉,修文上学也接不上茬呢。

  田家祥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老婆的做法。王秀花鼻子里“哼”了一声,醋意大发:俺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哪,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想去哪里去哪里,想跟谁好跟谁好!现实说话,离开承包地,她靠什么吃粮?孩子上学怎么办?所以说归说,一窝子大人小孩还是得拴在这大苇塘村的树桩上。你说,这是不是命?

  田家祥说:那就好。王秀花没好气地说:放心吧,既跑不了和尚也就跑不了庙——冤孽!

  几天后,大苇塘发生了一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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