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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1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修文就近入学,很快就熟悉了城里学校的生活,一回到家就说很多话,看来他喜欢那里的老师和同学。大概是因莫支委介绍来的,没人敢轻侮他,修文感到从来没有的快乐。修好平日里就赶着二妮转,有时也跑去上房给莫爷爷说话或随了保姆择菜,倒也不耽误二妮做活。凤坤耐心细致地传授了做灯笼的技巧,二妮心灵手巧,人又勤快,很快就掌握了。因为有保姆做饭,二妮得以全心放在劳作上,申凤坤觉得很是得力。

  这期间,老杨来看过他们,还带来一个西式蛋糕,说是给莫老先生过生日。修文、修好第一次看见蛋糕,很兴奋。二妮多年前就认识蹲点的老杨,如今见了面,还有些拘谨。那天老杨留在莫家院里吃了晚饭,还喝了几盅酒。饭后,二妮觉得这番进城,受到诸位长者的恩惠太多,心情放不下,领了两个孩子,要给长辈们磕头谢恩。莫支委和老杨极力劝阻,娘儿三个到底还是把大礼行了。末了,娘儿几个还给保姆大婶磕了两个头。

  老杨说:新社会,不兴这样。二妮说:你们都是俺的恩人,这个情分,俺娘儿们永世不能忘记。说起来俺是个走投无路的人,若不是几位提携关照,这一家三口怎么也过不上这样安稳的日子,倘若终日在地里吃苦做庄稼,一辈子也学不到这手艺。申凤坤说:你来这里也是帮我的忙,乡邻之间,不说谁该谁的。莫老先生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孬不到哪里去。

  申凤坤按时完成了那批货,并收到全额货款。那天晚上,他支付了张二妮的工资,另外给她五十块钱的奖励——当时的五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二妮拿着钱,手足无措,好半天不知朝哪里放。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一再推托,申凤坤只是不接。二妮说:太多了。我不该要这么多。申凤坤说:工资是你的劳动所得,另外这点钱,咱不说奖金,就算我给孙子、孙女的压岁钱好不好?

  二妮拿到进城后的第一笔收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起来,除了衣食杂用和孩子上学开支,大约还有一半的剩余。照这样下去,完全没必要担心未来的衣食住行。此时,她的脸上第一次显出舒心的笑容。

  申凤坤进城扎纸草卖灯笼发了财,这事让田家祥大感意外。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二妮居然一夜之间从大苇塘村消失,全家搬到城里去了,而且是跟从申凤坤一起做灯笼!两件事合起来,让田家祥感到无限怅惘——太出乎意料了——对手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战场上出现了异常。

  田家祥决定亲自到城里看一看,顺便找吕锋商量商量。那天一大早,他就骑车进了城,先到大棚底市场,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看景。

  他的背后是个卖花布的摊位,卖布的操一口南方口音,手里舞着长长的米尺和各色各样的布料,脖子上挂着装钱的袋子。田家祥发现,那蛮子给人找钱时,总要从兜里掏出一片东西,连零钱一起递给顾客。有些顾客剥了皮当即放在嘴里,有些则反复看了,很宝贝地装进衣兜。那些围在花布摊子前的女人个个争先恐后,不怎么讲价就慷慨解囊,生怕买不上似的。

  从布摊子向大棚那边看过去,申凤坤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在一根长长的竿子上,一字儿排列着,在轻风中炫示着强烈的大红色。市场里人声鼎沸,买的卖的都在享受物欲的快感。田家祥不由得感叹:去年这里还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地,千年不变的田野怎么突然长出这么个怪物!

  卖花布的闲了下来,主动给田家祥递了一支烟,两人便寒暄起来。那人说他是温州人,叫贾文化。田家祥说:你的这个姓,也好也不好。贾文化问:此话怎讲?田家祥说:好呢,“西”下边藏着个“贝”,意思不错;不好呢,不论你起多好的名字,加上这个姓,便都成了假的。我看,你还不如叫贾文盲呢。贾文化说:同志您真会开玩笑。我告诉你,“贾”这个字,也念贾,古人称呼商人为贾,所以我这个姓最是适合经商。田家祥说:既然你擅长经商,我问你一个事,你在这里一天能挣多少钱?

  贾文化看看他,学了当地人的习惯,说:仅供嘴儿。田家祥一听,就知这小子来此地不是一日两日了,便问刚才给顾客的小片片是什么东西?贾文化扭捏了几下腰,伸手从兜里掏出一片,递给田家祥。田家祥剥开看了,白色,闻一闻,有薄荷味儿,便放进了嘴里。贾文化问爽口吧?田家祥点了点头。贾文化说:这玩意儿叫口香糖,提神去口气的。比如说你刚吃了大蒜,两口子要亲个嘴什么的,先嚼上一片,一股子清气。田家祥就笑:买布的人不是你老婆,干吗要给她们?贾文化说:她们用了,就会记得我这个摊子,增加回头客嘛。田家祥说:南蛮子都是生意精,尤其懂得哄女人。

  田家祥瞥了一眼市场,笑吟吟地说:老贾我问你,像我这种人,若是想做生意,弄点什么营生好呢?老贾想了想,说:这做生意嘛,第一要看风水大势,第二要看个人命相,第三要看是否精明。田家祥问:什么叫风水大势?贾文化说:简单说吧,如今的中国,是典型的卖方市场,大势好。什么叫做卖方市场呢?就是求大于供。多少年了,商品缺少,老百姓没有钱,很多东西需要置办,可是既没有钱也没有东西,什么都要票证,消费方面藏了一个大窟窿。所以,现在是有什么卖什么,有多少卖多少,只有做不出来之说,没有做出来卖不了之说。卖方市场就像个无底洞。如果你的货稍微新奇一点,绝对弄不上卖的,价格几乎随你说。我卖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国营大服装厂和印染厂的下脚料,我是按吨买的,在这里按尺卖。你说,能不赚钱吗?

  大棚底的热闹景象,贾文化的一席话,给田家祥很大的冲击,市场让这个一心想着土地和村庄的基层政治家心神不宁、惶惑不已。越过人头攒动微尘飞扬的市场,他远远地看见了那张俊俏的脸。她忙碌着,不时地挑下一只灯笼,申凤坤在那里忙着收钱找钱。二妮那妩媚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凄苦与哀婉,再没有堆积的忧虑和疲惫——美丽的鸟儿飞了,一下子飞到他管不着的地方,奈何奈何奈若何!

  田家祥感到无限的失落。

  他要自己尽快想出个办法来。

  第四章

  田家祥办厂初衷一贯

  莫先生出山约法三章

  离开大棚底,田家祥当即去找吕锋。传达室打通了吕锋的电话,不巧他正要去开会,就着传达室的电话,田家祥匆匆说了自己的失落与疑惑,吕锋听了哈哈大笑,说大哥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想找你呢。吕锋说县食品公司正在寻求酱菜合作对象,因本地若干特产供不应求,须迅速扩大生产规模,问大苇塘能不能将现有的咸菜厂扩充为一个大型酱菜生产基地。如果可以,要马上行动,还要跟食品公司和供销社签订合同。田家祥当即就答应了,心知这事很可能是吕锋专为大苇塘村量身定做的生意,不然的话,绣球不会落在他姓田的头上。好兄弟,真是个好兄弟啊。

  两人在电话里约定第二天中午在大棚底布摊边见面。

  时隔一天,田家祥再次来到大棚底,新的目标让他相当兴奋,这兴奋还有另一层意义:他的对手申凤坤已经行动起来了,虽然不是日进斗金的大生意,但票子正如长流水般进入那家伙的腰包。这个非同寻常的事变说明一点,离开我田家祥,离开大苇塘村,人家照样可以过得好。如今我也有了生意,而且可能成为轰轰烈烈的大生意,这一来,两人就有一比。我田家祥岂能甘居人下——出水才看两腿泥!

  田家祥直接到了贾文化的布摊,两人像老相识般打了招呼,田家祥开门见山,问:我想做酱菜的生意,你觉得怎样?贾文化端详了一阵子,说:太好了!莫非神灵指示了你,不然怎会说出这等符合命相的主意来!田家祥说:别虚张声势,我就随便说说。贾文化说:可不是随便一说。你看你,从肤色到筋骨,从精神到灵性,都有酱菜的气象。田家祥说:骂我呢,看我脸黑是不是?贾文化说:道家老祖鬼谷子说过,千年黑,万年白,万万年的紫棠色,紫棠色就是酱菜的颜色。我告诉你,香港有一家专做酱油的铺子,叫做李锦记。那里生产的酱油、蚝油、辣椒酱,卖到全世界。如今李家是香港首富,家资数百亿。可不要小看这酱菜生意,如果能让各家各户饭桌上都有你的酱菜,老兄你就发达了!

  一席话,让田家祥记住了这个温州人。

  两人正聊着,吕锋来了,一脸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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