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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县政府坐落在老城区的考棚街。这是一条不足千米的短小街道,据说从前街道两旁有一些专供学子们考秀才用的棚子。晚清废除科举,考棚多被拆掉,剩下的一些做了生意人的店铺,有些挂了裁剪服装、拆打毛衣、土产杂品的幌子,有的做了修车铺或糁馆。

  县府东边的两间瓦房是传达室,西边是信访办公室。申凤坤拍打了裤脚上的尘土,用手指梳理了唇髭,看上去有点儿斯文。老杨此时提着两只热水瓶从大院里过来,一眼就认出凤坤,立刻招呼他进屋,两人坐下先是叙了阔别之情,又说到村里实行责任制后的情况。老杨问:大老远地来,有事?申凤坤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瞒你说,我是来告状的。老杨听了这话,就问:什么事?申凤坤于是复述了田家祥强拆他家东屋的事,叫老杨给评评理,给个说法。

  老杨道:眼下很多村子搞规划,这类事也不是一起两起。我这里暂时还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等把情况调查落实了,根据政策规定再看怎么个弄法。老伙计,你看这么着行不行?

  申凤坤说:我是个顺民,无心阻挠村里的交通规划。我就是不服他那喝鸡撵狗的劲儿——旧社会的地主恶霸也不过如此!

  老杨安慰道:事不能办糙了,慢慢来。

  两位老友抽着烟喝着茶,彼此说起许多往事。申凤坤问起老杨的职务,老杨心气不平地说:不久前组织找我谈了,叫我去商业局当副局长。信访办副主任去当副局长,这算什么事啊!我追随革命许多年,纵然没有功劳总还有点儿苦劳吧?可是,鲜明的事就是轮不到咱头上!

  申凤坤听了,一时无语,只有陪着叹息。

  申凤坤突然想起什么,问老杨:俺村有个人在商业局当秘书呢。老杨一听这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说:不就是那个大队团支书嘛,姓吕,人家现在是局长了!申凤坤反问:黄嘴角呢,就当局长了?老杨说:唉,这么说吧,组织上不提拔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不能因此有情绪,工作还得好好干。可现在的人事套路也太邪乎了,提拔干部不讲工作,而是讲学历!吕锋他不就是上了几年大学嘛,昨天还是个小秘书,一夜之间成了商业局长,叫我们这些老同志怎么能服气!申凤坤也说:是呢。老杨叹道:凤坤啊,你找我诉苦,我还想找人评评理呢!

  申凤坤说:那个姓吕的是田家祥的把兄弟,两人铁相好。

  老杨自嘲地说:看,我又犯自由主义了。

  话题一开,申凤坤说:咱刚才说的这两个人,其实是一路货色,都在一个女人的肚子上混过,有私生子为证,姓田的至今对那女人还有想法,只是人言可畏,没敢太嚣张。老杨说:那人我知道。申凤坤说:从当上书记,田家祥做的恶事不老少,强迫命令、独断专行,这些不说了,单是强奸妇女这一条就该法办。那个张二妮,你还记得吧?人长得不孬,诨名小石榴。男人残疾,据说那事不行。当年二妮在生产队的场屋里编草袋子,田家祥仗着自己有权,硬将人家的裤子扒下在干草堆里把个良家妇女给干了,事后生下个女孩。老杨说:有所耳闻。申凤坤愤愤地说:这样的人要是不撤职,共产党的脸朝哪里搁啊?!

  老杨到底是经过事的人,短暂的牢骚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理性。他说:这件事呢,也曾有人反映过,因为当时上上下下忙着搞运动,没能及时去落实。实话告诉你,这种男女私情若是发生在脱产干部身上,组织上轻饶不了他,可是放在一个农村干部身上,就很难处理。申凤坤问:难道说乡村干部就可以随便日人?

  老杨按了按老朋友的手,娓娓地说:凡属作风问题,基本上都采取民不告官不究的办法,强奸则是另一回事。田家祥和吕锋搞女人的事,街谈巷议确实有,但组织上不能根据传说处理干部。到底是自己脱下裤子的还是被人扒下的,谁也拿不出证据来。

  申凤坤说:私孩子不就是证据嘛。

  老杨说:你说他们是私孩子,可是谁家孩子会主动出头告自己的生身爹娘?哪个傻子会承认自己来路不明?

  申凤坤就问:这么说,什么样的证据才算证据?

  老杨说:最好是当事人的直接证言,如果女人一口咬定被人强奸,一般就算是强奸。

  申凤坤想了想,说:好,我想想办法,说不定能拿到一点证据呢。

  老杨有些不以为然,语重心长地说:老伙计,如果轻易能搞到证据,倒也不妨一试。真要是搞不到,我劝你,还是算了。陈年烂谷子,能不翻腾尽量不翻腾,常言道好鞋不踏臭屎,这种事还是少管为好。

  申凤坤听了,眼神空洞,心绪茫然。

  老杨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凤坤,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申凤坤问:有名堂?老杨说:县城西郊有个地方,叫大棚底,那里新近开了个市场,欢迎大家去做生意。今天我就带你去看看,说不定在那里你能一显身手呢。

  说罢,老杨拉了申凤坤,朝西郊去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县城西郊那一片,除了长途汽车站,都还是耕地,居民全是农民,虽然每年从政府拿一点儿补助粮,但不属于城市户口。不久前,商业局和工商局在这里建起一溜儿八个大棚,冠冕的旗帜是搞活经济,实际上给那些失业的市民、回乡的知青、下岗的工人找点儿事做。大棚南北排列,每列四个,棚内设了左右两条水泥台子,是为做生意的摊位,中间留一行道,供车辆和行人穿梭。大棚离城三里地,中间隔着一片菜地,对面是汽车站,交通很方便。

  老杨和申凤坤来到大棚底。大棚看上去还算轩昂,但里边的摊位大都空着,北边的两个大棚里还放着些散乱的稻草和麦秸,三五头牛拴在那里,老远就能闻到牛粪的气息,有个老汉在那里一边挤牛奶一边吆喝叫卖。两人选在一个馄饨摊旁坐下,老杨问卖馄饨的老头生意怎样?老头说:还行,仅供嘴儿。“仅供嘴儿”,是此地人对小日子的谨慎描述,字面上的意思是刚够吃的。其实凡这样说话的,心里都透着一种安适和得意,怕露富。老杨说:俺不朝你借钱啊!卖馄饨的老头笑笑说:总而言之,一日进分文,强似分文不进。

  申凤坤看那老头不断地收钱,吃客络绎不绝,小声问老杨:现在什么都兴私人干了?老杨环顾一周,说:这里都是私人摊子,就那边布料、鞋帽、小五金是国营商店的临时摊位。卖馄饨的老头插话:现今什么都自由了,有个南方人在那边卖布头儿,不收布票,想买多少买多少——党的政策就是好!老杨追问:真好还是假好?卖馄饨的说:好就是好,不好咱不能说好。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老杨说:看见了?这就是西郊大集,简称大棚底。现实说话,这里还有一多半的摊位空着,说明这个新生事物还没被大家所认识。申凤坤问:这些做生意的,晚上到哪里上宿?老杨说:西郊的、王庄的、水田的,这些近便村庄的生意人晚上都是回家住;外地的,在附近农户租间房子,一来为住宿,有的兼做加工,还有租房子开店的。

  申凤坤说:生意看上去还行。老杨道:岂止还行,应当说很不错啊!不瞒你说,昨天我到商业局报到了,开了个会,局长叫我分管这个大棚底。局党委讨论大棚底收不收摊位费,争论很大,最后他们采纳了我的意见:为了繁荣商业,暂不收摊位费。不论谁来做生意,都欢迎。申凤坤说:新鲜新鲜,你让我开了眼界。

  老杨就劝申凤坤来大棚底做生意,不要囚在那几亩地上了。申凤坤问:总不能把地撂了吧?老杨说:把承包地放给孩子照应,你进城做生意,手里有些活钱,日子很快会兴旺起来。申凤坤是个谨慎持重的人,没有立即答应。老杨说:我为什么要动员你来做生意呢?第一,你先前做过扎纸匠,人称“灯笼申”嘛,这个祖传的技能不能撂了;其次,现在各单位庆祝活动多,只要你做出来,没有卖不了那一说;第三,你不是因为扎灯笼挨过批斗嘛,现在只消你在这里一坐,就等于给自己平反,轻松争了一口气。

  申凤坤眼睛一亮,问:不再是牛鬼蛇神了?

  老杨说:名正言顺,谁也不敢怎么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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