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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金钱的力量如此强大,申凤坤几乎动摇了他对吕锋的负面印象。是呢,这么帅气的一个人,说话周到,风度翩翩,出手大方,办事爽快,谁能不喜欢?别看他当了大官,今儿倒也没见有盛气凌人——他还给我一支过滤嘴的香烟呢。直到进了莫家宅子,申凤坤才想起吕锋留下的那句话:活要是干不过来,不妨请个人帮忙。

  到底雇人不雇人,申凤坤一时想不清楚,活虽然要紧,但雇人的事可谓举足轻重,不妨跟莫老先生商量商量。晚饭后,他到东堂屋里陪老先生喝茶,顺便说:从我来到这大棚底,也就一个多月的光景,不久前还空着的摊位如今全部租出去了。商业局和工商局宣告半年内不收摊位费,以后即使收费也就象征性地收一点儿。我想请教老先生,主事人花钱盖了大棚,你们西关拿出上好的庄稼地用作经商,难道就这样白给乡下人做生意了?

  莫老先生笑了,说:你们乡下人,只做过买卖,没做过生意。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哟。申凤坤说:我这边儿请教都来不及呢。莫老先生说:买和卖,只是你我的事,你给我钱,我给你东西,很简单。生意就不同了,真正的生意是钱生钱,要生出生气来,生出意味来,那才叫做生意。自古以来,权能生威,商能生气,文能生采。所谓气,就是兴旺发达的气象,就是那种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流水一般的风景!世上的钱如同天上的云彩,哪里商业发达哪里就有雨水。有了商业,财富自然就来了,铺天盖地,挡都挡不住。

  申凤坤问:何以说有了生意,钱自然就来了?

  莫老先生说:比如说眼下西关这八个大棚吧,若是都装满了门脸儿,上下也有几百个摊位吧。经商的、赶集的、闲逛的,每天少不了上万人。第一先说,这上万人得吃饭吧?西关那些做面食的、卖卤肉的、蒸卷子的、卖包子的,就都有了收入。其次一点,住宿的,住店的,也都有了收入。第三,大棚那边需要人维持治安吧,需要打扫卫生吧,用的都是西关的人,他们也就有了收入。这样,不种地的也都有事干了。第四,存款数大大增加,银行就有款可放,利差就是他们的赚头。他们有了赚头,当然不能亏待我们西关是吧。西关想发展,从银行那里贷款就容易。第五呢,商业一旦发达起来,各种行业都聚过来,剃头的、照相的、做裁缝的、开洗澡堂的,得来吧?医药方面得来吧,国营大商店得来吧,交通运输得来吧。这些人都来了,西关就热闹了。

  申凤坤豁然开朗,说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莫老先生说:明白人不需多说。申凤坤道:古人说深巷藏鸿儒,果然是城里的水深!莫老先生哈哈大笑,说:过奖了,过奖了。申凤坤最后说到活紧,该不该雇人的事。莫老先生明确告诉他:马上雇人,刻不容缓,不容迟疑。

  申凤坤决定回家找个帮手,全力以赴完成商业局的订货。

  第二天一早,申凤坤赶回大苇塘村,打算让老婆子跟他一起进城来,可老婆子说小儿子刚上学,她绝对离不开,地里的活也还得帮衬。申凤坤考虑再三,觉得老婆子说的也是,总不能为几个钱把幼子的学业给中断了。可是他这边已经接了人家的订金,也是火燎眉毛的事,必得按时交货才是。而且,引荐和决定这笔生意的就是本村人吕锋——怎么说也不能让中间人在这事上为难啊。

  老婆子看出男人的困窘,说:我给你推举一个人。凤坤问是谁?老婆子说:张二妮。凤坤一听,连连摇头。老婆子郑重其事地说:先别说不行。这事我过心想好了,她去最合适。一来她正琢磨着想带了孩子离开这村。二来呢,那人心灵手巧,学什么会什么,到了那里,不出三天就是个好帮手。

  申凤坤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觉得不合适。一来张二妮是个女人,又带着两个孩子,若是跟他去了城里,男女有别,老少掺和,不好安置;其次呢,论起本家,二妮得称凤坤大叔,叔公和侄媳妇一起共事,凤坤总觉有些别扭;再说,这女人名声不大好,因为她申氏一族在村里没少受人闲言,和她有染的两个男人至少有一个至今仍是仇人……

  老婆子说:二妮虽然名声不甚全美,其实她这个人并不坏。你不妨想想,一个女人,一辈子没有男人亲热,眼见着到死都没有希望,该是什么滋味儿!偏偏又是个葱白儿般的人物,挡不住就有人喜欢,这也不能怪她。再说了,自家男人不行,要是不讨个种子,她在这里还能长久支撑下去吗?反过来说,她要是一跺脚走了,娘家兄弟的媳妇也要走,两个家便一齐破了。若是拿这等眼光看了,人家得算是通情达理、大仁大义、瞻前顾后的女人呢。

  申凤坤虽然不说话,但也听进心里去了。老婆子又说:些许年下来,正牌子男人不行,相好的男人上了大学,进城当了官,不理她了。这其实也情有可原,二妮这边是破不开连环锁,人家还能一辈子做光棍儿?相好归相好,终究还得有个家啊。另一个呢,家里现放着个丑婆姨,再不济,也不能说扔就扔吧。眼看两个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庄邻们有不识好歹的往往说三道四,二妮的巴掌本来就小,哪堵得住那么多轻薄的嘴!所以说,这女子命中注定要吃苦,要被人嚼舌头,要顶个坏名声。这些事啊,说起来跟咱没有一星半点的瓜葛,完完全全可以不去管它,咱要的不就是个干活的嘛。

  申凤坤听了,倒也说不出什么反对来。到底要不要这个帮手呢?辗转反侧之际,凤坤的耳畔突然响起不久前老杨说的那句话:这种事是要证人证言的,民不告官不究,女人的证言是最好的证据……申凤坤不由得心头一亮,自忖道:好,还有这一层呢!守着天王殿,不怕菩萨蛮,天长日久,早晚我会套出她的话来。等我拿到她的证人证言,就能攥住他田家祥的细脖儿。到那时,看我不把那魔王摔个仰八叉!

  这念头一生出来,申凤坤立马就拿定了主意——要张二妮去做帮手。

  他叫老婆子尽快去征求二妮的意见。如果她同意,明日就要收拾好了,后天一早上路。

  张二妮果然是个勇于决断、敢作敢为、干净麻利的女子,她爽快地答应了凤坤家大婶子,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安顿两个孩子。她想把一对儿女都送到娘家去,又担心儿子修文性情过于文弱内向,会受欺负;只把女儿修好放在娘家,又觉得自己很难安心做事,少不得三天两头朝娘家跑,不像个干活的样子。最后她狠下决心——都带着,大孩子继续读书,小的跟在身边。凤坤家大婶子回去对凤坤说了,两人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同意二妮带着孩子。二妮自然是千恩万谢。

  事情一定下来,二妮立即开始整理行装,该带的带,该扔的扔,布置儿子把学习的书本用具都带好,对他们说这次是出远门,至少半年不会回来,有用的物件都带着……

  娘儿俩忙了一整天,总算拾掇完了。修好还小,坐在蒲团上看守自己的几件小玩具,二妮将被褥衣服,除了身上穿的,都包在几个旧单子里,孩子用的东西分别放在两个柳条箱里,那箱子就是二妮当年的嫁妆。剩下的,是三四百斤粮食,盛在五六只袋子里,扎了口,放在地排车上。一应炊具,凤坤嘱咐了都无须带,二妮就只带了几个碗、几双筷子、几个碟子。

  次日天不亮,二妮拉着家中唯一像样的家产——地排车,封了房门院门,把孩子安放在车上,来到凤坤大叔的家门前。凤坤家大婶子特意给孩子炒了一小口袋花生,给二妮煮了十来个鸡蛋,还有一包煎饼。在朦胧的晨曦里,二妮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端端正正地给大叔、大婶磕了头。大婶拉她起来,见她满眼都是泪花。

  这是张二妮第一次离开村子进城,而且是倾巢而出。眼看就要走出大苇塘地界了,二妮回头看了一眼薄雾中的村庄,竟没有丝毫的眷恋。两个孩子窝在一堆破衣棉絮里,两双眼睛里满是猜疑和不安。此一去到底如何,二妮也说不清,只觉得全家的希望都在这辆破车上,都在这西行的路上。她感到责任沉重,但义无反顾。

  到了莫家老宅,申凤坤要把自己住的两间西堂屋让给他们三口,二妮坚决不同意,说长辈就得住上房,这个次序绝不能动。莫老先生说:二妮说的也在理,就让他们娘儿三个住西屋吧。你们把南边的小屋收拾了,做工房。

  娘儿仨安顿下来,二妮暗自松了一口气,第一步算是走出来了。莫老先生听了凤坤的介绍,知道这娘儿几个不容易,执意邀他们几个一起入伙,说大锅饭好吃。凤坤主动提出担负他们三口的饭食费,老先生也没推辞。二妮不好意思,说:等俺挣了钱一并还上。说起儿子修文上学的事,莫老先生说:这事用不着你们犯愁,我叫我家大份子(此地说长子为大份子)给办好就是了。凤坤对二妮说:莫先生的儿子是西关的党总支委员,人很好,也能干,没他办不了的事。莫老先生笑道:他那点本事算什么,我女儿在省里,她才是遮阴的树呢。

  二妮就这样安定下来,立即投入了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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