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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2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次日,老杨来送年货,凤坤就跟他说起想改行的事,征求老杨的指导。老杨说:你的想法是积极的,值得肯定。社会飞速变化,商品日新月异,经商应当紧跟时代的步伐,绝不能一条路走到黑。申凤坤紧着把二妮叫过来,叫她一起来听听。二妮过来坐了,听老杨把刚才的道理又说了一遍,点头应着。

  凤坤请教老杨:到底做点什么好呢?

  老杨说:我倒是为你考虑过,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供你们参考。你们两个最好分成两个摊子,都不要做纸草了。凤坤你不妨改做灯饰。论行当,灯饰和灯笼一脉相承,坐股生芽儿容易成活。近年来很多人翻修房子,单位也不断地分房,青年人时兴装饰,里外都要透明透亮。过去千篇一律用灯泡,现在都想换个新花样,既要亮堂也要体面,花钱多少还在其次。这个生意定是错不了。

  申凤坤喜道:应那梦了。

  老杨接着说:现实说话,最吃香的是家用电器,电器中最时髦的就是灯饰,越是新式样卖得越快。从江南几块钱批发的灯在这里能卖十多块,还经常脱销。想想看,两倍的利,这在生意上是好风景啊。凤坤,千万不可错过这大好机会啊。

  申凤坤欣然道:就这么定了。

  老杨转对二妮说:纸草的活,你也懂了,靠这个吃饭,不愁养活不了一个家。听凤坤说,你不想接。

  二妮说:变动太大了。俺的想法就是一辈子跟着大叔做活,能把两个孩子养大,俺就满足了。将来大叔他老了,也好就近侍候他,尽一点儿心意。

  老杨说:难得你是个懂情义的人。等他老得不能动了,那时你再尽心也不晚。现实说话,最好还是分开了做。两棵树占两个地方,阴凉就是两倍的地面。扎纸草这行当虽然不犯法,毕竟不是什么现代的玩意儿。你暂时不要全放弃,有活就接下来,以便养家糊口。要说将来的发展,你也得跟着潮流走,只有附和了潮流,顺风行船,生意才能做大。

  申凤坤道:老杨真是个明白人。

  二妮就问:杨局长,你看我能做点儿什么呢?老杨说:你不妨试试文具生意。二妮问:文具是什么?老杨说:你的孩子不在上学吗?他们用的那些东西都是文具,教材、课本、练习册、墨水、铅笔、橡皮、书包、自来水笔,还有乒乓球、球拍子、跳绳、皮筋、订书机、小黑板、粉笔,连雨伞雨衣也算文具。若是说全了,得有个百儿八十样呢。告诉你,别看那些东西不值钱,可家家都有孩子,孩子要用什么,大人一般都会给买,这市场大了去了。全国人口的五分之一是学生,其中多半是小学生。你要是做好这生意,肯定能发财。

  二妮沉吟道:俺倒没指望发什么财,够过日子的就行。

  自那天离开吕家,田家祥一直闷闷的。

  三天后,田家祥接到一份邀请,吕锋夫妇请他周日到家中做客。这份邀请的形式很正式:红纸、毛笔、正楷书写,字迹像是吕锋的亲笔,信封则是王晓云的钢笔字。这份请帖由吕锋派人专门送上门,还索了回执。

  这件事郑重得有些过分,因为这里的人平时不大用书面形式联系,有事找人捎个话就行了,只有对远在外地的亲友才使用书信或电报。在民间交往中,像这样正式的文牍,只用在喜事的年命帖子、分家的契约、堪舆的文书上,一张吃饭的请帖竟然做得如此正规,还要专信送达,确实少见。田家祥看了那信,似乎不觉意外。那天他在大街上扔了花生、绿豆、大蒜,摔碎了酒瓶,发誓不再踏进吕家的门,是出于一时气恼。回到村里,回想两人争辩时王晓云的眼神,田家祥就有了信心。那是多么清澈、多么正派的眼神啊,那女子一定能作出准确公正的判断。别看吕锋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是,胜利一定在晓云一边。

  果不其然。田家祥走后,王晓云就跟吕锋重提田家祥这次来访的真实意图。王晓云坚信田家祥绝非故意恶心人,更不是为了要回那点儿东西,他说的那些话只在挚友、畏友、生死之交之间才会产生,那是过失相规、直言不讳、肝胆相照的掏心窝子话。她批评丈夫当时的反应过于粗暴,意气用事,不仅有失礼仪,也显出自己的脆弱与浅薄。一个成熟男人,应当对此有所反省并弥补过失。一开始,吕锋还振振有词为自己辩护,可是禁不住王晓云的条分缕析,吕锋最终意识到自己的粗陋,承认误解了把兄弟的好意:是呢,田家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故意作弄我。现实说话,他还得求我办事呢。如果他真的要恶心我,绝不会用这种容易让自身陷入误解的招儿——他有的是办法。如果此时他成心得罪我,不仅对他个人,对酱园,对大苇塘村,都没有好处。

  吕锋终于明白,他错怪了大哥。夫妻俩一商量,决定周末请田家祥来做客,以示郑重。

  这天,田家祥再次穿上出门的行头,欣然来到吕锋家。刚一敲门,里边立刻传出响亮的应答,吕锋两口子一前一后,笑吟吟出来迎接。田家祥说:又不是外人,这么当公其事的。王晓云说:你是稀客,也是贵客,不敢慢待。田家祥自嘲地说:什么稀客贵客,不就是个乡下佬嘛。哎,乡下佬的这个“佬”字,人家都说是贬义,我就是不明白,人字旁加个“老”字怎么就成贬义的呢?人上了年纪,不是很好嘛。吕锋说:咬文嚼字的,拽文吧你。

  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铺着红砖的地面洒了水,透着质朴的清爽,窗台上放着两盆花,一盆仙人掌,一盆梅花。梅花的骨朵重重叠叠,看上去潮润润的。进了屋,坐在沙发上,田家祥从玻璃窗朝外看,发现靠窗户的那块上水石也收拾过了,旁边安放着一盘小石磨,那是做豆沫粥和小豆腐必不可少的工具。屋里的茶几上放着五六色点心,一盘椒盐花生、一盘葵花子、一盘白瓜子,还有糖果和桃酥,另外一盘东西,黄格莹莹的,说地瓜不是地瓜说西瓜不是西瓜,田家祥问那是什么玩意儿。王晓云说,那是菠萝。田家祥说:我还当是洋地瓜呢,可地瓜皮上没这么多疙瘩啊。王晓云说:这东西新近才由南方传过来,好吃着呢。田家祥就吃了一块,说:怪甜的,就是有点儿酸。王晓云说:就吃个稀罕。田家祥说:吃过菠萝,这辈子也值了。

  吕锋打断他们,说:好了,言归正传。

  田家祥和王晓云就停止了说话,看着他。吕锋站起来,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小梳子拢了拢头发,一本正经地说:我宣布,今天请家祥大哥来,中心议题就一个,我要当面给大哥道歉。前几天大哥来这里,送给我一份珍贵礼物,那些话可都是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啊,我吕锋有眼不识金镶玉,整个一没涵养的人,错把象牙当了大葱。说罢,朝田家祥郑重地鞠了一个大躬。

  田家祥摆摆手,笑道:这么说,就远了。

  吕锋说:喝酒。晓云陪着!王晓云说:今天我给你们哥儿俩做一锅小豆腐,看,小磨都刷好了,黄豆是昨晚泡了的。田家祥说:随便吃点儿什么,别兴师动众了。王晓云说:有什么难的,十来分钟就能磨好。你不是爱吃热豆腐蘸辣椒嘛。田家祥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注意,点卤之前先给我盛一碗热豆汁儿。吕锋说:要剁些葱花姜末放在辣椒里。王晓云说:我特意买了青辣椒。田家祥说:姜要不要都行,要紧的是加两瓣大蒜,就着那个吃豆腐,那个鲜哟,简直就是下沟的小狗!吕锋笑道:不说人话了是不是?

  下沟的小狗——鲜死了。这是此地一句近乎黄段子的歇后语。据说当年下沟村某人家里养了一条牙狗,不到半岁的样子,很讨母狗们的喜欢。某年某月某日,这头很帅、很性感,然而过于年轻的牙狗因为和多个女粉丝发生性关系,没有节制地效劳,竟将自己累死了!这家的儿媳妇见心爱的小狗死了,不知就里,当着家人的面问公公:小狗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此地风俗,公公对媳妇、大伯对弟媳,一举一动都必须文雅端正,绝不能开玩笑,说话时不能带脏字儿。这位公公有心直说小狗的死因,可是话题近乎猥亵,过分地剖白有违人伦礼仪,于是就琢磨着修改了用词,说:咱家的小狗嘛,鲜死了。于是就留下这句很暧昧的俗话:下沟的小狗——鲜死了。田家祥说话爱打趣,一时放松,随口说了这话,倒也没有不敬的意思。王晓云似乎也晓得这句俗语的意思,随口骂了句什么,气氛就回复到平常的率意与和平。

  菜肴满满摆了一桌子。王晓云陪着他们喝了一盅,自去外边做豆腐了。这边厢,哥儿俩推杯碰盏,渐渐就喝热了毛,话也多起来。王晓云在窗外磨豆子,小拐磨悠悠地转着,发出均匀的声音,给屋子里交谈的兄弟俩衬托了古朴恬静的气氛。刚磨出来的豆沫儿积满了磨台,磨台下的盆子里慢慢积起雪白的豆糊,豆腥味儿弥漫了院里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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