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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儒商》(1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2日15:25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嵩生

  “您过奖了。我也就这么两下子。”怀臻实话实说。

  “这两下子就不简单。”

  口试也就进行了十多分钟。就这样,连那封长辛店留法勤工俭学班老师写好的介绍信都没交上去,陈怀臻就被北京大学预科录取了!张榜那天,找到自己的名字,陈怀臻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就像做梦一样。笔试考得并不好,怎么就考上了?过了几个月又见到那位老者,老者说了实情。陈怀臻名列前茅的口语成绩,特别是他标准的法语发音救了他。

  陈怀臻自己挣的钱不仅足够交学费,还够他在北大西斋的学生食堂凑合大半年的。考上北京大学,尽管是预科,比起当年考入沁阳中学,滋味可大不相同。那时北京大学的学生不多。凡是见到北大学生,人人刮目相看。加上幸运地住进北大西斋,结束了住店的日子,开始了“准”大学生的生活,陈怀臻觉得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位于景山东街西口的北大西斋建于1904年,原是乾隆皇帝四女儿和嘉公主的府邸,所以又称四公主府。这是老北大当时唯一只住男生的宿舍。直到1920年北大才招了三位女学生,开创了男女合校的先例。那时北京大学学生只有1600多人。暑假还没结束,好多外地学生仍未返京,陈怀臻很容易地住进了离北大三院最近的西斋。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排场的宿舍。走进西斋的金柱大门,迎面是座影壁。转过影壁是左右两排松树的深巷。右边是北大二院(理学院),就是当年的京师大学堂。左边是十几排灰砖宿舍。每排房中间还种了些柏树、榆树和榕树。从南往北,每排宿舍大约有八间房,每间房三十多平方米。南北的窗户,很是豁亮。多是四人合住,每个学生有自己的床,自己的书桌,自己的椅子,还有个自己的书架。西斋雇有打扫卫生的校工,冬天还管安煤炉子和烟筒,生火添煤。同学们都用煤炉子烧开水,烤白薯,时不时还围着炉子,坐上一锅开水,就着北京特有的二锅头,来一顿没有东来顺涮锅子的涮羊肉。对于从窑洞里走出来的陈怀臻,这一切都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享受。尤其是火炉子上的涮羊肉和由北方烧刀子发展而来的二锅头,更是他喜欢的大餐,也成了他一生的嗜好。涮羊肉,他从来没吃过,也不知道要蘸着用芝麻酱、酱豆腐、酱油、香醋、料酒、韭菜花调成的佐料儿,享用涮出锅的羊肉片、粉丝、白菜、菠菜、杂面、冻豆腐。翻阅京城逸事,他读到过清朝诗人吴延祁《刘伶孤冢》的诗:“自古才人千载恨,至今甘醴二锅头。”可从来不知道京城内外的“烧锅”用甑桶蒸酒时,把甑桶上锡锅首次流出的酒称为“酒头”,第二次流出的酒才是最醇、最香的“二锅头”。就着小酒涮羊肉,外加热乎乎的芝麻烧饼,简直太对怀臻的口味了。以后,这也成了陈家全家最得意的家常饭。而且还是不用火锅,全家围着火炉吃上这一口,又香、又暖和、又热闹,还省钱。

  陈怀臻最忘不了的是北大西斋的校工,多半都是四五十岁的当地人。西斋进门右手的传达室是他们长待的地方。收信发信,电话喊人,接待来访,还兼营个小杂货铺。其实,他们肚子里的故事才是个真正的杂货铺。大到京城要事,小到花边新闻,远到西天取经,近到军阀混战,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常来陈怀臻宿舍帮忙的王师傅,对学生们就如同自己的家人,常从家里带些棒子面儿野菜团子,让学生们尝尝鲜儿。陈怀臻从不让他打扫宿舍,给炉子添煤球。他觉得这该是年轻人干的,哪能麻烦上年纪的老人。

  西斋东面的几个院落分别用来办公,也是学生食堂的所在。包饭最便宜,每月只需六块大洋,一菜一汤,米饭和馒头管饱。先交“押柜钱”,立个折子,随吃随记账,放假前一起结账。西斋食堂老早就让一位饭馆儿老板包下来了,物美价廉,名声很好。后来,北大三院也有他的分号。可是包饭对陈怀臻有许多不便之处。他除了上课,就是整天泡在北大红楼的图书馆和更大的京师图书馆,等他赶回食堂,早关门了。再说,每到周末他都要去关厢分店,而且在那儿过夜。所以他没包饭,就在街头小饭馆儿用餐。他不去有名的饭馆儿,也不太爱吃大鱼大肉,烙饼就白菜豆腐汤,几分钱就能吃饱。实在馋了,去德胜斋吃碗炖牛肉就烧饼,也就一毛多钱。请两个朋友吃饭得去北大红楼附近的“便宜居”,花上两毛多钱,三荤一素一汤,吃饱了一天都不饿。喝酒?不会。那都是后来添的习气。当然,他最大的享受还是去他心目中的圣殿,京师图书馆。再去逛逛崇祯上吊的煤山,末代皇帝宣统被逼出宫的神武门,积翠堆云的金鳌玉带桥。他没时间逛紫禁城和各大公园,也不着急,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1918年秋末开学前,一心一意准备好要刻苦用功、发奋读书的陈怀臻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要准备学生制服。要脱下他的乡下衣服,换上阴丹士林的蓝布大褂。大褂,一元钱一身,两三年也穿不破,倒是不贵。就是乍一穿,特别别扭。有钱的学生不穿大褂,穿西服。哔叽料子的西服加上衬衫和皮鞋,怎么也得二三十元。这些他可买不起,也不是他的喜好。他怎么也弄不懂,穿身笔挺西服,再用一条领带把脖子勒得喘不过气来,图的是什么。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这是陈怀臻一生的座右铭。这一段进京赶考的经历,他是“行”在前,“学”在后。“行”,他的的确确没“随”大流。借着童掌柜这位贵人相助的机会,开创了“保京大篷车”。“学”,他下定决心要“专”,专心专意,不敢有任何嬉戏。进了北京大学,怀臻的眼界豁然开朗。他被一百多年前法国大革命这段历史吸引,出了教室就直奔图书馆。看不懂法文,就搜集中文材料,大概了解了法国在这段时期经历的历史性大转变。他读不懂雨果的《悲惨世界》原著。苏曼殊和陈独秀先生(署名苏子谷和陈由己)合译的《惨社会》虽然仅有14回,而且不大忠于原著,但还是给了他不少启迪。受法国共和国的成长和自由民主思想影响,陈怀臻积极地投入了当时的新文化运动。教育群众,解放妇女,保护个人自由,促进科学和民主发展,摆脱帝国主义枷锁,平等加入现代世界强国行列。这一切都让他激动不已。过去只想“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陈怀臻很快地被卷入时代洪流,亲身参加了震撼中国也震撼世界的五四运动。

  北京初春的几个月,北大西斋里的学生们频频聚会。西斋突然变得门禁森严,像是要出什么大事。1919年5月1日,北京大学的一些学生在西斋饭厅召开了紧急会议。陈怀臻也参加了,可是他还听不懂所有学生代表的发言。他只知道必须废除日本帝国主义和袁世凯签订的“二十一条”不平等条约,不能让外国列强侵略侮辱自己的祖国。5月3日晚北大学生和其他高校学生代表在北大法科大礼堂举行大会。大家群情激奋,制订了第二天齐集天安门举行抗议示威的计划。

  1919年5月4日上午,陈怀臻和北大西斋的同学一起先去了北大红楼。红楼前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许多学生,大家一起走向天安门。陈怀臻去过天安门,可那是闲逛京城,凭吊古迹。这次可大不相同。到下午一时,三千多名学生高举“誓死力争,还我青岛”、“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抵制日货”、“宁肯玉碎,勿为瓦全”、“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的旗子和标语牌聚集在天安门广场。北洋军阀政府的军警闻讯赶来,企图驱散学生队伍。学生们高呼“打倒卖国贼”等口号,浩浩荡荡地前往东交民巷使馆区。在那里,学生们又受到洋巡捕和北洋军阀政府反动军警的强行阻拦,游行队伍退出东交民巷,陈怀臻随着人群奔向他不认识的赵家楼胡同和曹汝霖住宅。赵家楼胡同很窄,人群涌动,后面的学生推着前面的学生朝前拥。他看见不少荷枪实弹和挎着刀的警察把守着一所大宅子的大门。学生们砸了半天门还是砸不开。只见一些学生把警察团团围住,几个同学奋勇打破窗户,几个人托一个,从窗户跳入院内,打开了大门。如同打开闸门的潮水,陈怀臻又随着人群冲进曹宅。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大的宅院,好几个院落,好多间大小房屋。陈怀臻没有亲眼看见学生们痛打正在曹家的卖国贼章宗祥,他却亲眼见到了曹宅燃起的大火。陈怀臻和同学们离开曹宅时已是傍晚。回到西斋宿舍,同学们都筋疲力尽,可又异常激奋。真是沾了住在西斋的光,陈怀臻才有了这次终生难忘的经历。

  后来,陈怀臻听说北洋政府派出大队军警去赵家楼,逮捕了三十多个学生。在社会各界的抗议下,军阀政府不得不在5月6日释放了被捕学生。可是这场燎原大火已经势不可挡。全国一百五十多个城市掀起了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的热潮。面对强大压力,总统徐世昌辞职。6月28日,中国代表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经过这次壮烈的洗礼,陈怀臻眼睛更亮了,心也更重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家”之外,认识了“国”的尊严和重要。手无寸铁的学生,万众一心的大众,硬是拼着满腔热血保住了国家的尊严。陈怀臻是不自觉地被卷进了这场洪流。他深感自己的无知和渺小,他自知不会成为社会精英,但是也绝不能做个鼠目寸光,只为自己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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