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儒商》(18)

　　就在这紧要关头，蔡元培校长辞职了。说实话，陈怀臻之所以下定决心离家出走，就是冲着蔡元培先生就任校长后，北京大学的新改革，新气象。在北大，陈怀臻牢记蔡元培先生倡导的“要有良好的社会，必先有良好的个人；要有良好的个人，就要先有良好的教育”。他听说蔡元培先生曾以北大校长的名义，以自己身家作保，要求北洋反动政府释放被捕的学生。北京大学怎能没有这样的校长！北大师生召集代表会议，致函教育总长傅增湘，要求“万勿允准辞职”，做出“如蔡不留，即一致总辞职”的决议。尽管蔡元培先生后来又回来继续担任北京大学校长，陈怀臻心里清楚，以后的路会更加艰难。过去，陈怀臻想的就是考上北京大学，以后干什么，他还没想。现在他似乎找到了目标：教书，成为教授学生们知识的教师。他知道自己干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教书，他觉得他能行。对校长的教诲无以回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追随校长不朽的精神，走教育救国之路。诲人不倦，提高自己，以他所能做到的微薄贡献回报社会，也成就自己不断攀登的最高境界。

　　第 六 章

　　除了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疼他爱他的媳妇，丢下了刚过满月的儿子，陈怀臻一路闯到今天，吃过苦，遭过罪，受过累，可总还算是顺当。他再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保京大篷车”开通不久就遇了难，遭了劫，而且一连劫走了三辆。万幸的是匪徒只把行李物品和客人随身带的钱财细软连同三挂大篷车劫走了，客人们一个没伤。护着客人女眷的车把式挨了打，可也都放了。匪徒人数不多，骑着马，带着枪，蒙着脸。一个匪首模样的还留下了话，再不识相，下次绝不客气。多亏随后到的大篷车发现了遭难的人群，把他们都送到了关厢分店。正在分店当班的陈怀臻当下就蒙了。还是账房先生提醒，紧忙把客人的姓名、被劫物品钱财详细，连同他们在北京的住家地址都记录在案。陈怀臻向柜上预支了些钱，给每户客人预付了五块大洋，同时担保，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客人们被劫财物如果找不回来，关厢分店一定负责赔偿。随后分店安排骡车分别把客人们送回了家。怀臻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从那天起，自己的月饷一分钱不拿，归还预支的钱，全部用作对客户们的补偿。回到西斋宿舍，他茶不思，饭不想，书也读不下去了，整天琢磨着怎么才能弥补这次的损失，要紧的是今后怎么办。他不怕丢掉自己在关厢分店的月饷，也不怕丢掉自己的干股。他也不怕再遭苦，再受罪。他担心的是让童掌柜吃亏，让“保京大篷车”客人们受惊添麻烦。陈怀臻第一次尝到了给别人——特别是自己的好朋友，带来飞来横祸的苦恼；第一次遇到了似乎过不去的这道坎儿。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他不担心他自己，他担心的是别人，是朋友。怀臻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天，不是感冒发烧，是心疼，是心病。

　　负荆请罪，没等童掌柜发话，陈怀臻向学校请了假，去了保定。一路上愁眉不展，想不出个对策。怕土匪劫大篷车，要么干脆停运，要么派人护送。停运，那就是认输。过去的投入和精力就算白瞎了。派人护送，还有谁敢坐大篷车。再说，得派多少人才能对付这群土匪啊？赶到保定总店时，童掌柜还在账房里忙着。见了怀臻，童掌柜既不着急，也不上火，反而安慰起怀臻来了。

　　“十来天不见，怎么瘦成这样儿啦？”

　　“嗐，着急上火。真没想到，出了这么档子事，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

　　“怎么能这么说？干什么事还没有个磕磕绊绊的。”

　　“这个磕绊太大了，以后可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咱们得出招儿，想办法。”

　　“要是我不多嘴，不出‘保京大篷车’这个主意，也不会给您招惹这么多事。”

　　“这话说的，我还等着你这个好主意赚大钱哪。这就叫好事多磨。其实，要怪还是怪我，是我疏忽了。”

　　“看您说的，怎么能怪到您的头上？”

　　“明天你就会知道。今晚，咱们就住在店里。早吃饭，早睡觉，明天一早赶路。”童掌柜也没说要上哪儿去。

　　第二天一早匆匆吃过早饭，两挂大篷车直奔正北方向而去。一挂车拉着童掌柜、陈怀臻和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另一挂车拉着店里的账房先生和几个伙计。

　　“昨天没请你到家里去，他们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引见一下，这位是小韩，韩义先。”

　　“您就叫我小韩。您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

　　“不敢，不敢。”

　　“今天咱们要去的地方是易县西三十里的永宁山，离清西陵不远。要会一位知心换命的好朋友，人称‘窦寨主’。小韩，你把来龙去脉给陈先生念叨念叨。”

　　小韩简要地先介绍了“窦寨主”的身世。窦寨主是河北赫赫有名的义匪。说他是匪，实在委屈了他。军阀混战，匪患横生，可也有土匪和义匪之别。土匪是烧杀抢掠，残害百姓，无所不为。义匪则是替天行道，反抗官府，除暴安良。河北的义匪多来自颇有来头的会道门。窦寨主和他的几十个弟兄原来都属于河北中南部的“名门会”。顾名思义，名门会的成员差不多都出自名门，可又都是破落的名门。老一辈没了权，没了势，“名门会”支撑不下去，散了伙。名门之后总得想办法活下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惨淡经营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店铺地盘。为了保护名门各家不受官府和地痞流氓的欺负，窦寨主联络了几十位名门后代，成立了个松散的“民团”。凭自己的武功，靠手里的大刀长枪保卫自己。这下惹恼了官衙。当官的依仗军阀势力打散了民团，逼得这一伙人落草为寇。他们可不是烧杀抢掠的强盗，山寨里的规矩森严：不许奸淫，不许抢穷人，不许私分钱财，不许和“倒斗、元良(盗墓匪贼的称呼)”们有来往，还有许多个其他的“不许”。违反前三个“不许”的，格杀勿论。窦寨主和大家同吃，同住，同种田，同练功，同读书。寨里不准有女人。弟兄们允许成家，只是成家后必须搬出山寨，到寨里专门设立的“望门”村落户。换句话说，落了户的弟兄们还是寨里的人，给寨里探听信息观察动静，受寨里保护，只是“不在编”，遇有紧急召唤，仍都参与寨里的行动。

　　窦寨主自称是当年河间府窦尔敦后代。那是说给绿林朋友们听的。他和一班弟兄在黄河以北，尤其是河南、河北一带颇有名气。在保定府、北京四郊、张家口、承德、廊坊、山海关一带都有生死之交的绿林朋友。窦寨主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次和仇人决斗，被对手砍了三刀，还硬铮铮地站在那里。最后一个饿虎扑食，一刀把对手给劈了。绿林中没有不服他的。就算志不同，道不合，走不到一块儿，也敬他，躲他远远的。

　　童掌柜和窦寨主两家是世交，从祖爷爷那辈就认识，都在京城宫里宫外当差。末代皇帝被赶出了宫，两家也分了手，各奔前程。窦寨主一家搬到了河北的河间府。童掌柜逃离京城，落户保定后，又和窦寨主恢复了联系，两人对天盟誓，拜把结为兄弟。河间一带地势平缓，窦寨主的山寨常受骚扰。经过长时间实地考察，经童掌柜推荐，窦寨主认定，最后在巍峨高耸的永宁山选中了一块风水宝地。永宁山，属太行余脉，原名泰宁山。自清朝雍正皇帝建了“西陵”，雍正帝的陵寝定名为“泰陵”后，为了避讳，泰宁山改名为永宁山。这块“万年吉地”被称赞为“乾坤聚秀之区，为朝阳会和之所，龙穴沙石，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这处极难找到的所在，远有崇山峻岭护卫，近有陡壁悬崖环抱，前有白涧河，后有拒马河，真是上天赐予的吉祥平安却又易守难攻的宝地。童掌柜出钱，窦寨主弟兄们出力，在近八千尺的高山峻岭中，修建了九曲十八弯，前、中、后三个大山寨。在山林中，想要找到有密道相通的山寨，真比登天还难。就是找到了山寨，纵然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攻破。有了童掌柜做后盾和军师，来无影去无踪的窦寨主以他的一身义气、功夫和胆量，结交了河北无数的绿林好汉。“窦寨主”的威名远震，黑道的，白道的，各条道上的都知道“窦寨主”，也都知道“窦寨主”并非一人一伙，而是一支百十多号人，有枪有炮的队伍。小韩早就跟了窦寨主，就是因为成了家，才搬出了山寨，成了童掌柜和窦寨主的秘密联络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