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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不能容我三天,一准给您回信?”
那位亲戚和女当家的悄声商量了商量,对怀臻说道:“来看地的买主还有两家,您看能不能给点儿定钱?”
“我身上就带了十块大洋,给您八块定钱,中不?”一着急,又冒出了河南话。
“中?”
“我是说先给您八块大洋定金,行不?”
“行。我们给您写个收条。三天之内您一准得给我们个回信。如果不买,这八块大洋如数退还。过了三天,这定钱可就不退了,这地没准儿就成了别人的了。”
“放心。不出三天,我一准给你们个准信。”
陈怀臻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泡在图书馆,详细调查北京的土地买卖近况和规则。北京的土地大致分为宅地、园地、旱田、水田四类。城里的地皮远远贵于城外的四个郊区。北京一向有“东富西贵,南贫北穷”的说法,各区的地价有很大差别。就说四个郊区,菜园子地价要比旱田和水田高。女当家要价七十五块大洋一亩,要说还算靠谱。一是还带着五间房,二是算近郊区。按八亩地算下来,整六百大洋。和城里的西交民巷、王府井大街、正阳门大街、大栅栏繁华地带特等土地每亩两千大洋比起来,可便宜多了。
接着,陈怀臻提着两盒茶叶,又拜访了那片菜园主人的亲戚,就是那位五十岁上下的汉子,先是一番感谢,又承诺事成之后,必定还有答谢。
随后,陈怀臻当下马不停蹄又坐骡车赶去保定。到了保定,陈怀臻没敢耽搁,直接去店铺找童掌柜,扑了个空,又赶到童掌柜家。童太太开的门。
“哎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念叨你呢。素云,看看谁来了?”
素云从西屋跑了出来,看见陈怀臻拍着巴掌,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正房落座后,怀臻连茶也没顾上喝,急忙问:“童先生呢?”
“好几辆大篷车已经休整好,试车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素云,你陪陪陈大哥,我张罗饭去。”
“大哥,跟我来。”素云拉着怀臻去了西屋。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碰到女人的手,怀臻的心怦怦直跳。
三间西屋,一明两暗。进门是明亮的小客厅,铺着绣花垫的沙发,几案上摆着一架古筝。
“你喜欢古筝?”
“嗯。随便玩弄,消愁解闷。”
古筝旁,一本精装的册页本上,标致的蝇头小楷抄录了一首古诗: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的《长相思》?”
“是。”
“是你的墨宝?”
“随便写写。这首诗你也读过?”
“读过。李白有名的七言歌行,是他离开长安思想往事的伤感之作。怎么想起抄录这首诗?”
“陪伴我弹古曲《长相思》。”
“我能有此耳福吗?”
“孤独一人时才有心弹这首曲子。还是说说你报考北大的事吧。”
还没等怀臻开口,只听见童掌柜走进院来,高声问道:“怀臻来了吗?可把我等急了。”
怀臻闻声赶紧走了出去,“童先生,给您带来个好消息。”
陈怀臻把关厢找地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三天内必须给回音。
“八亩地,有路直通广安门和卢沟桥,六百大洋,不算贵。”
“那位亲戚说还有商量余地。就是要快,抢在前头。”
“尤其是五间房是现成的,收拾收拾,搬进去,咱们的分店就能开张。”
“六百大洋,可也不是小数。”
“再省钱的地,可就到不了这样合适的地点了。再者说,地里的菜就够店里的伙计们吃一阵子的。”
笑声中,怀臻觉得童掌柜对这块地确实有意。“您还是得去实地看看,最好明天一早就走。”
“看这火急火燎的,怀臻可受累了,吃了饭再说吧。”
“我还想再听听呢,多有意思呀。”
“有你听的时候,摆桌去吧。”童太太拉着素云走了出去。
饭桌上,童掌柜告诉怀臻,八挂大车正在安装大篷,十头大骡子也已经调理就绪。分店定下来,“保京大篷车”马上就能投入运营。
第二天一大早,童掌柜和陈怀臻就奔了火车站。火车晚点,他们在车站等了足有两个钟头才上了车。上次陈怀臻坐的是三等车厢。这次他们坐的是二等车厢。除了座位宽敞点,二等车厢也就是那么回事,可是票价却贵了一倍,足够包一辆骡车,从保定到北京打个来回。
“咱们的大篷车随叫随走,不耽误工夫。比起火车来,这也是个长处。”
“几个朋友,或是一家子包一辆大篷车,比三等车厢还便宜不说,还能沿途喝茶看景,遍尝各地小吃,一点儿不觉得累。”
“累了,还能躺下睡觉。比头等车厢还美。”
两人开怀大笑。
“怀臻,就咱们俩,说说心里话。”
“您说。”
“保定这个家是我第二个家。我原来的家,我媳妇,我的一儿一女都死在一场大火里了……”
陈怀臻头嗡的一声,只听见火车的轰鸣,谈话中断了。
等了半晌,童掌柜低声接着说道:“我在保定续了弦,成了家。素云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陈怀臻沉默无语。
“虽说没儿子,可我们家不能断了后。我们想招个入赘女婿,得了儿子有一个姓佟就成。”童掌柜心里说的不是姓童,是姓佟。
陈怀臻还是不出一声。
“你有二十几了?”
“二十二。”
“素云虚岁十七。”
锣鼓听声儿,听话听音儿。怀臻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咱们爷儿俩有缘,应该是无话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