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儒商》(10)

　　进京赶考的路才走了一半，离开家也就一个多月，陈怀臻的心劲儿可大不相同。以前是怕，现在是盼。以前是井底之蛙只看那井口大的天，现在是广开眼界看大世界，大得他真是不敢信。以前是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现在是真的有了实现自己抱负的勇气和决心。陈怀臻坐在煤车上，跷着二郎腿，哼起了小曲儿。眼望蓝天，思想往事，展望将来，怀臻心里打稿，写了首给他自己听的民歌。

　　黑皮烟荷包不装烟，

　　里边有爹娘给的钱。

　　连着黄河水，连着王屋山，

　　连着儿的心回济源。

　　再苦哪能有逃荒苦，

　　再难哪能有活命难。

　　顶天立地男子汉，

　　怎么能花掉祖宗的钱。

　　没路自己闯，没钱自己赚。

　　脚踩着地，头顶着天，

　　不信我这梦就不能圆！

　　押着运煤骡车到了保定府，陈怀臻又看傻了眼。那个花哨，那个阔气，那个热闹。出了西关，很容易就找到了接头的那家规模不小的煤炭分销店。高大的牌楼，宽敞的煤场，一连五间的铺面房后，还有停车拴骡子的大后院。卸了煤车，清点账目和现钱。怀臻把账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店主和怀臻在一式三份的收据上签了字。一张给店主；一张由店主连同货款一起寄给发运货站的东家；一张陈怀臻自己留着存底。平时很麻烦的事，只用半个时辰就全了结了。依照惯例，当晚店主招待大家喝酒吃饭。店主姓童，都称呼他童掌柜。中等身材，头上老戴着顶瓜皮帽，两眼炯炯有神，长袍干干净净，未曾开言，脸上总带着微微的笑容。在饭桌上，车把式和伙计们大杯大杯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吃驴肉火烧。童掌柜让怀臻坐在身边，就着菜，一边喝着衡水老白干，一边聊了起来。

　　“我干这个营生二十多年了，还从没见过您这么干净麻利脆的。”听店主的口音，不像是当地人，一口京腔。

　　怀臻站起身来，“过奖了。别老这么您、您的。我是晚辈，先敬您一杯。”

　　“这是我对读书人的尊重。这杯我干了。”店主跟着又给怀臻满上一杯，“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您尽管说。”

　　“成家了吗？”

　　“还，还没有。”在店里，陈怀臻没敢提丧妻的事，怕不吉利。

　　“听说你是进京赶考？”一个“你”字，显得亲近了许多。

　　“想考北京大学。”怀臻没提留法勤工俭学的事。

　　“了不起！”

　　“不一定能考上，就是想试试。”

　　“这就不简单。能不能在我这儿再干几天？”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的账房先生回张家口老家至今未回。你能不能帮我清清账，管管账，照顾照顾店铺？我想陪我内人回趟她娘家。”

　　“去哪儿？”

　　“不远，衡水。”

　　“您就这么信得过我？”

　　“我不会看走眼。”

　　“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也就七八天。”

　　一切都正合怀臻的心意。“就不知道我能不能干好。”

　　“就凭你干这趟活儿的架势，没问题。”

　　“那我就试试。”

　　“好。明天我让伙计接你上家里，我跟你交代交代。”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一位伙计带陈怀臻来到了童宅。高大的门楼，精致的门墩，两扇黑漆大门。进门是座彩绘的影壁，后面是座三合院。五间北房，三间东房，三间西房。北房前出廊后出刹，完全是老北京宅子的格局。

　　“欢迎光临，”童掌柜笑眯眯地迎了出来，“这边请，早点都准备好了。”

　　进了东屋，童掌柜介绍：“这是我内人，这是我女儿。”

　　童太太瘦高挑，细眉细目，穿了件朴素的旗袍，显得那么标致。那位小姐打扮入时，上身粉红的衬衫，下身一条紫红色的绣花裙，高鼻梁，大眼睛，一头时髦的短发，一笑俩酒窝。

　　“我叫童素云。爸，我怎么称呼他呀？”

　　“大哥，就叫陈大哥吧。”

　　“陈大哥，您可真了不起。从昨晚上，我爸一直在不停地夸你。以后，你得给我说说你那些故事。”

　　“就你话多。大家快入座，早点都凉了。”童太太给怀臻端上一碗老豆腐，童素云往怀臻的盘子里夹满了糖油饼、酥皮儿火烧、豆面儿糕。

　　陈怀臻头一次吃到这么香的早点。卤水点的老豆腐，喷香的卤再加上点儿韭菜花和辣椒酱，怀臻一连吃了三大碗。

　　“别光吃老豆腐，这些也是我们保定的名小吃。”童素云笑着说。

　　“放心，一样也落不下。太好吃了。”怀臻有些不好意思，“别见笑，这么香的小吃，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饭后，童掌柜向陈怀臻交代了店里的近况和他挂念的几件大事。外强中干，店的名声在外，其实难副。生意挺多，就是钱赚得越来越少。童掌柜一直想请个局外人给把把脉，可一直没找到中意的能人，这次想让陈怀臻试试。童掌柜已经向店里说明，他不在这些天，一切都听陈怀臻的安排和调遣。

　　“童掌柜，感谢您的一片好意。只怕我才疏学浅，难以完成重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不期盼这么几天，你就能妙手回春。能找到店里的毛病，下剂猛药，就感谢不尽了。”

　　“我只能尽力，能不能达到您的要求，可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