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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儒商》(1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2日15:25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嵩生

  “我心里有数。你只管放开手,大胆干。”怀臻事先就打算好在保定府多停留些日子,他得再多挣点儿钱,等到了北京可就光剩下花钱的份儿了。吉人自有天相,他没想到刚进了保定就遇见了童掌柜。转天,童掌柜、童太太带着素云坐着大骡车走了。店铺里里外外的钥匙,柜里的钱和账目,全都交给了怀臻。店主让怀臻就睡在账房先生的卧室,还嘱咐厨房给怀臻开小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账目那个乱,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堆放的煤炭这一堆,那一堆,杂乱无章,还经常被盗。赏罚不公,伙计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面对如此局面,怀臻想起学校里学到的“治标先治本”的道理。三天三夜,陈怀臻只睡了三个时辰的觉。总店和分店都跑遍了。和店里的每个伙计都谈了话,又和十几位管事的和老店员分别开了会。然后,他把自己关在账房里,连画带写熬了一个通宵。转天中午,他吩咐伙房准备了五桌饭,有酒有肉,请店铺和分店所有人一起吃了顿饭。饭后,怀臻出题,请大家参谋,就整顿店里管理的想法,一条一条地讲解,一条一条地议论。店主不在,大家说话不受约束,提出了不少好主意。第二天,怀臻整理出了八条店规,又分门别类把各项管理责任落实到每人头上。陈怀臻当场说明,根据每个人的表现,有奖有罚,一准兑现。接着,怀臻带头和大家一起把店铺和分店里里外外来了一次大扫除。又烧了十几大锅开水,店里花钱给大家剃头,洗衣服。伙计们这个高兴,个个干干净净,打起了精神,对照自己的责任,认认真真地干了起来。不出三天,店铺的经营状况就有好转。更让大家惊奇的是怀臻把掌柜的一位亲戚调出了账房,让他专门跑外催讨十多笔欠款。明说委其以重任,可大家都知道其中的奥秘。陈怀臻自己以身作则,不仅把过去的账目都理清了,又买了新账本,重打锣鼓另开张,按照他立的店规,报账、入账、记账、清账、汇总。总店和分店经营了这么多年,大家伙儿从没这么累过,可是累得挺高兴,总算有个盼头了。

  童掌柜回来了,而且没回家,坐着大骡车先到了店里。不单童掌柜大吃一惊,就连童太太和素云也都看呆了。他们简直认不出这就是他们的店铺和场院。陈怀臻用了大半天向童掌柜详细解释了新整理出来的店规、账目和报表。另外单有一页密件,列出了童掌柜那位亲戚历年私用店里钱财的总明细,整整三百四十四块大洋。把钱、账目、所有钥匙交还给店主之后,怀臻提出了一项请求:请店主和他一起过目对伙计们的奖罚名目,然后当众讲评。该奖的,先报花名,月末兑现;该罚的,给予警告,同样也是月末兑现。童掌柜全都答应了,而且提出由陈怀臻主持这个讲评会。讲评会那天,全场一片肃静,谁也没见过这个场面。当陈怀臻一个个地报出获奖名单时,获奖的人个个涨红着脸,笑眯了眼。当一个个地报出当罚的警告名单时,那些人低着头,不敢喘一口大气。出乎陈怀臻的意料,童掌柜在会上把陈怀臻也列入了该获奖的花名册,并且说在陈怀臻离店时兑现。全体伙计心悦诚服,掌声雷动。

  怀臻向童掌柜请了假,该办办自己的事了:寻访在保定的育德中学。留法预备学校在育德中学已经办了好几期,而且送走不少学生去了法国。接待他的老师向他介绍情况,留法高级预备班在离保定八十里的布里村。这里原来就有个留法预备学校,是附近高阳县人李石曾先生筹办的。学习期限一年,除了学法文,还学简单的工艺技术。学校设有工厂,让学生们学锻工和钳工技术。这位老师得知陈怀臻要去北京,特意告诉他不妨去长辛店的留法预备学校看看。陈怀臻嘴里不说,心里却对漂洋过海去法国有些犹豫。他的第一志向还是报考中国第一学府:北京大学。

  童掌柜知道留不住怀臻,特意在家里叫了一桌饯行酒席。饭前饭后,大家聊了个痛快。童素云瞪大了双眼,一字不漏地听怀臻说起河南济源老家的风土人情和他决心出走的经历,就跟听天书一样。在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前,不知为什么,陈怀臻没有提起丧妻之事。

  “你还回来吗?”素云低声问道。

  怀臻不知怎么回答。

  “一定得回来,”童掌柜说,“干脆,你就当店里不用上班的二掌柜的。常回来看看,出个谋,划个策就成。我可不是随便说说。”

  “二掌柜,实不敢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一定回来。”

  “说话算数?”素云追问。

  “算数,我说话从来算数。”

  “给你,”素云拿出个大书包,“城里的学生都时兴用这样的大书包。祝你马到成功,考进北大。”

  陈怀臻涨红了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收下吧,”童太太把大书包塞到怀臻的手里,“图个吉利。”

  一家三口依依不舍地送怀臻到门口。童掌柜又陪着陈怀臻走到胡同口,郑重地给了怀臻一个红包。

  “您这是干什么?您已经给了我十五块大洋了。”

  “那是你应得的奖励,这是你的工钱。”店主拉着怀臻的手,眼睛都有点儿红了。

  “这我可不敢要。太多了。”

  “太多?是太少了。不要,就是嫌少。”

  “那,那我就愧领了。谢谢您!”

  “我得谢你。你可一定要常回来看看。”

  “一定,一定。”陈怀臻给店主鞠了个躬,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黑皮烟荷包里的十块大洋分文未动,连工钱带奖金,怀臻一共又挣了三十块大洋。他觉得像在做梦。临离开保定之前,怀臻洗了澡,剃了头,买了新袄新裤新鞋,干干净净、精精神神地奔京城赶考。

  第 四 章

  离开了保定,过了高碑店,怀臻知道离北京不远了,心里一阵阵发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到了举世闻名的卢沟桥,怀臻惊呆了。半里多长的石桥,十座桥墩,十一个桥孔,几百个千姿百态的石狮子,数也数不清。生平头一回见到这样壮观的奇迹,心里那个高兴。卢沟桥东就是宛平城,怀臻以为那就是京城。可是从西城门进去,走了也就一里多地就出了东边的顺治门。再向人打听,敢情宛平离北京的广安门还有三十来里。怀臻不敢耽搁,赶路要紧,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京城。

  傍晚时分,远远望见一座高大宏伟的箭楼,怀臻放慢了脚步。穿过箭楼门洞,走过方形的瓮城,还有一座更大的城楼:通宽13.8米,进深6米,高17.6米,加上城台通高26米。城楼上巨匾高悬:广安门。要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怀臻真以为到了紫禁城。广安门和广安门大街是西南方向陆路出入京城的唯一通道。进京赶考的,进京朝觐的达官贵人,来北京经商和打工的,无一例外,都从广安门进京城。

  从离开下雁门老家,走了大约三千里,用时两个来月,陈怀臻终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北京。没人问,也没人拦,随着人流,怀臻就进了城,走在了青石铺路的广安门大街上。天色已晚,该打尖住店了。大街上的旅店不敢进。在不远的一条巷子深处找到了家便宜的小店。六个人睡通铺,还卖饭食和酒菜。坐在长板凳上,围着个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的大铁锅,怀臻大着胆要了一大碗卤煮火烧,只要二十大枚(官称铜圆或铜子儿,一块大洋合一百四十个铜子儿)。第一次花这么多钱,吃上这么香的饭食。滚滚喷香的老汤,白添,不花钱!

  通铺上只有一个同伴。他睡一头,陈怀臻睡另一头,各不相扰。头一天到京城,怀臻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本来他觉得济源、沁阳就够大了。哪知道地外还有地,天外还有天。徒步走了这三千里路,他觉得真是走对了。要不,哪能见到这么多,学到这么多,受到这么多的磨炼。他真得感激一辈子。父亲给他的十块大洋分毫没动,也一样挺过来了,走过来了,而且还挣到了更多的钱。实打实地说,不能没有钱,哪怕就是少几大枚,你也吃不上这碗卤煮火烧。可是对他来说,他不贪多,钱太多了也派不上用场。只要能挣够上大学的钱就足够了。只要是黑皮烟荷包里的十块大洋老在他身边,他心里就有底。这可是陈家祖上留给后代的宝贝,是陈家独有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半梦半醒中,他恍惚看见了爹娘抱着小雁鸿在向他招手,向他微笑,像是在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听不清楚。小雁鸿手里好像还真拿着那个黑皮烟荷包。男儿有泪不轻弹,梦中的泪却没法收得住。怀臻进入梦乡,紧皱眉头,粗布枕头上洇湿了片片泪痕。

  “嗨,干什么的?”坐在北河沿一座大院门房外的中年汉子高声喝道。

  “报考的。”河南口音的陈怀臻低声回答。

  “走错地方了吧?”

  “这不是北河沿吗?”

  “是啊。”

  “这不是北京大学三院吗?”

  “是啊。”

  “北京大学法文科不是在这儿吗?”

  “是倒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报考?”口气还是那么横。

  “我这儿有封信给学校的老师。”怀臻掏出柯莱芒神父写好的信。

  那汉子接过信,信封上写的是法文。“等等儿。”口气有点儿软下来了。

  一位上了岁数的老者来到门房,把怀臻引到了办公室。

  “你来得不太是时候。预科招生已过,而且现在是假期,老师们都不在。”

  “那可咋办?”

  “此信面交的那位老师一个月后回来,我会把信转交给他,一个月后你再来,看看能否让你考预科插班生。你看如何?”

  “太谢谢您了。能问问您,学费和杂费大概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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