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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河人家》(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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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6日15: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荣生

  听元民这样说,又看见他说话时目光中隐隐流露出的那种表情,金凤自然体会到了元民对她同样是一往情深,于是一片羞云漫上脸颊,却口是心非地说:“你别骗人,我可不相信你会天天来这里听我唱曲的。”凝了一会儿神又说,“我金凤生来就是属皮球的,越拍蹦得越高,父母越是不让我来帮人唱曲,我越是要来,越是要犟到底。”

  元民心中自是高兴,却不表现出来,说自己绝不食言。

  自这天起,元民一连三天都抽空来这里听金凤唱曲。金凤很得意,日日换装,天天焕然一新,让坐在前面听曲的元民赏心悦目。

  第三天,金凤唱完一曲 《 会哥哥 》 的开花调,那小女孩接着唱起京韵大鼓书,元民听到一半突然想到柜上的事便与金凤道别。金凤送出元民,岔道口临别说:“明天我要送给你一样好东西。”元民就问:“什么好东西?”金凤神秘微笑说:“现在不必问,待明天交到你手上,你自然会明白的。”

  待次日元民来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去屋空,不仅看不见金凤,就连租房开茶座卖唱的那位姓孙的先生父女俩也突然神奇般地不见了。

  看着落锁的房门,元民呆立,深感莫名其妙。

  二

  现在的任夫人,尽管丈夫已潜回多日,但依然有好多事情要她经营,当地、外地七八个庄口的生意,都要靠她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让在商界闯荡多年的马鸿鹏反倒觉得一身轻松,把心思用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任夫人恨不得多生几个脑,多长几张嘴,才能应付了这局面。

  眼下,最让她担心的就是从汉口庄口启运的这批新品丝绸。水路改陆路,从未涉足,摸不着水深水浅,世道不宁,劫匪横行,能否顺风顺水一路运回,是这些天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

  太师椅上坐着抽水烟的马鸿鹏见夫人满面愁容,开导道:“有什么好愁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死胡同,只要你相信河水不会倒流,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任夫人道:“按日期算下来,这批货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可是总不见回来的消息。我只是担心,闹义和团我们马家的生意遭受了那么沉重的打击,几年元气都上不来。在这节骨眼上,如果这笔生意再遭意外,那真是雪上加霜,一塌到底了。”

  马鸿鹏大度地一笑,调侃道:“什么都怕,那你干脆抱头痛哭吧,老天爷会眷恋同情你的。我经这几年磨来打去的,把什么事情都能看得开。人的心胸要开阔,退一步从最坏说,我们今天是大老板,明天就成了倒霉蛋,沿街乞讨,天也不会塌下来,照样活!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任夫人被太多的辛苦折服了,她哪里听得进去马鸿鹏冠冕堂皇的话语,接过话头,不客气地嗔怪道:“你别光说大话,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知道,往齐凑这趟生意五万两的银子有多难,要不是我们任家出手大方,借给二万两,我们马家生意还不成草人打水,哪里还提得起来?”

  马鸿鹏见夫人依然放不下心事,平静地道:“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这两天,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商量,得到你的支持。如此看来,即使提出来,也恐怕是白张嘴。”

  “什么事情?是什么就直说。”

  “我想联络孝河上下村庄的几个大户,把孝河两岸毁坏的灌渠重新修复,在这大旱之年的要命时候,让孝河两岸的百姓受益,度过灾荒。”

  任夫人一听,气就上来,放大了声音说:“我看你的脑袋是被驴踢了!自己锅里都没米下,反倒狗咬耗子,要管别人家的饭。修渠筑坝,引水灌田,为孝河人家谋利益,大旱之年帮着度过灾荒固然是件好事,可人常说穿衣吃饭量家当,当穿土布便衣却要穿绫罗绸缎,该吃粗茶淡饭硬要吃山珍海味,真是老虎吃天哩,太不自量力了!”

  马鸿鹏听夫人这么挖苦,没有发火,哈哈一笑:“我这性子你不是不知,向来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说我是老虎吃天,说不准这‘天’,我马大侠还真吃定了。”

  任夫人道:“我劝你别跟我对着干。我全都是好意,在这个时候,让我们马家生意起死回生,救活我们马家生意是关键,你也不是不知,我绝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人。你要理解我,现在我们马家哪能跟任家、陆家、张家相比,待三两年之后,我们马家生意大翻身,元气恢复再搞也不迟。”

  “夫人,时不待我啊,现在不着手修筑,待明年春种,如果天又大旱,利用不上灌渠,种不上庄稼,秋后绝收,连续三年了,老百姓还不都被饿死!我绝不是不理解你,你的确不是那种为富不仁之辈。那天我听人说,我不在家这两年,春深闹饥荒的时候,有不少揭不开锅讨上门来的人家,三斗两斗粮食十两八两的银子你都接济,外面落得一片好名声。可这只是杯水车薪,能解决什么大问题?”

  任夫人有些心动,但依然一脸怒气,却不吭声。马鸿鹏悠悠吸着水烟袋,神情凝重地接道:“我回来这几天,走了不少户人家,见村里大多数人家现在已开始吃糠咽菜了。这还了得?现在还只在年这头,熬到明年春深的时候,糠菜吃完了,我不知道这些人家又该吃什么?去今两年,连续大旱,庄稼没有什么收成,不少人家拖儿带女逃难去走西口、闯关东,一些老弱病残,出去不久就饿死在半道上了,你想想,有多惨啊!”

  任夫人坐直了腰身,长舒一口气,心情沉重地说道:“是很惨的。村东头光棍李拐子就是去年春季闹饥荒,出去逃难饿死在路途的。还有村西头启福娘,那个没良心的启福,只顾自己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去逃难,把老人家丢在家里没人管。当时我听说老人家没吃没喝已经有六七天了,打发老孙头给背去两斗小米,去时,老人家已饿死在了家里。”

  二人沉寂半晌,马鸿鹏看着窗外坚定地说:“我是马家的后代,总不能让我们孝河人家守着一河孝水,却利用不上,乡亲们不得已去逃难,一条一条的鲜活生命被饥荒夺去。”

  任夫人道:“我理解你,你是想为孝河人家做一些实事,可银子是硬东西,我们手里来不了呀!即使这趟丝绸生意不出意外,可赚到几万两银子,那也无济于事,也只能先顾其里,再顾其外。”

  马鸿鹏听得有些不耐烦,激动道:“夫人,别老银子银子的,银子在世上,难道我马家没有银子世上的人都没有银子?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手头没有银子,我照样会把百年灌渠修好恢复起来!”

  任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孝河大地初冬广阔的原野。

  孝河两岸,曾造福乡里二百多年的主干灌渠,历尽沧桑,经无数风吹雨打日晒,坍塌损毁,多年失修,残垣断坝,破败不堪。

  孝河两岸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由于大旱,庄稼绝收,未能长成没有收割而枯黄低矮的庄稼,可怜巴巴、无精打采地原地立着,如同倒竖起来一束一束瘦狗的尾巴,一片连着一片,景象十分凄惨。

  乡间通向远方的黄土路上,不时有衣衫破烂,背着简单行囊或单独行走,或三三两两,或拖家带口向外逃荒的难民。

  西北风一股劲地呼呼刮着。在荒野与残渠断坝相连的一处高地上,迎风站着两个人,正在相互说着话,时而指指点点。其中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精神矍铄;另一位四十多岁,中等个头,身体微胖,面相端庄虔敬,一看就知是一个很有古风的厚道之人。此人正是孝河一带的商贾巨富、同义泉大东家任同,那长者便是他的父亲任光辉。任老爷子曾走南闯北,经营茶货生意,越中原,出塞外,踏遍万里茶道,历尽万里艰辛,南起武夷山,北至恰克图,为任家同义泉老字号延续康乾盛世的名望呕心沥血。他德高望重,现已尽享天伦之乐。

  二百多年前的明万历年间,任家和马家大行义举,出巨资修筑“马任渠”。此后这条渠一直造福乡里,后代的人们受益无尽,即使在可怕的清光绪三年,孝河人家也没有像别地的乡民那样,在百年罕见的严重饥荒威胁下,那么凄凄惨惨。

  今年已是连续两年大旱,由于岁月无情,灌渠毁坏年久失修,得不到利用,孝河人家同样逃不脱饥荒的严重威胁和无情吞噬。如果明年接着仍是大旱之年,毁坏的灌渠再修不起来,光绪三年那可怕的惨剧还不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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