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河人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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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凤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微微一笑说：“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我到我姨家出了趟门路过此地，还以为是谁骑马射箭，原来是你。你的箭术真好，箭箭精准，我想为你喝彩，怕你讨厌我，所以没有……”

　　“我不会讨厌你，欢迎你来这里陪我练箭。”

　　“我想你不会忘记去年正月城里闹花灯，我求你教我舞狮，你拒绝了我。”

　　“对不起金凤，我不是有意拒绝你，舞狮那玩意儿，活动量太大，又苦又累，的确不适合女孩子学。你要乐意，我可以教你射箭。”

　　“你把野兔移那么远，却让我跟你学射箭，想让我出丑吗？既然愿意教我，就教我学骑马。”

　　“这可是匹烈马，不少男子汉都难以驾驭，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行？”

　　“你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女孩子家怎么不行？我这种女孩子，就专拣通常女孩子做不到的事情去做呢！”

　　元民见金凤说着已过去牵马，觉得她有点儿超乎寻常，笑着调侃道：“金凤，我以前可一点没看出来，作为一个女孩子家，你挺‘二’的？”金凤不在乎地说：“我是挺‘二’的。怎么，许你们男人‘二’，就不许我们女人‘二’？你到底教不教我骑马？”

　　元民无可奈何，只好答应教金凤骑马。

　　元民教金凤踏镫上马，金凤说她从未骑过，心里发慌，要元民也上马坐在她身后紧紧护着她。元民推辞，说虽是烈马，但只要不惹恼它就不会尥蹶子摔人，让她放心。金凤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哪是畏惧烈马，是想借机会跟元民亲近。二人你来我往斗嘴半日，元民最终依了金凤。

　　“马公子请吧，既已答应教我，一定要好好用心噢。”金凤兴高采烈，身手敏捷地一跃跳上马背，大大咧咧一摊手邀元民说。元民身挎箭筒有些难为情，他看着金凤炽热的目光，硬着头皮跃上马背。金凤见元民刻意拉开与自己的距离，回首朗声一笑道：“一个大男人家，怕什么，我金凤又不是老虎，难道吃你不成？”元民不卑不亢地说：“老虎我可不怕，我只怕被人挟持，尤其是你们这些女孩子家，真让人身不由己。”金风很是得意：“我可没有挟持你，是你自己愿意的。”

　　二人骑在马上，一前一后。金凤双手执辔，双脚朝马肚子上一磕，马便一溜小跑起来，逐渐加速，朝前方狂奔而去。随着马的奔腾，两人的身体也在有节奏地起伏晃荡。元民紧紧抓着金凤的后身，喘吁吁赞赏道：“真想不到，一个女孩子家，会有这么好骑术，这哪里用得着我教？”

　　金凤依然用双脚磕着马肚加速，被马颠得直喘粗气，说：“骑马可不是你们男子汉的专利，我从小就常跟父亲野外打猎，十二岁学会骑马，只是骑术很差罢了。”元民说：“你倒很会唱低调的，从这几招看，你的骑术根本不在我之下，我还得向你好好学习呢！”

　　金凤客气两句，见正前方湛蓝的天空突然扑棱棱飞来一只漂亮的山鸡，立刻叫了起来：“山鸡！快取弓箭来！”

　　“给，但愿一箭中的！”元民麻利地从身上摘下弓箭递与金凤。

　　马还在奔跑。金凤沉着冷静搭上箭，扯满弓，略一瞄准，叫一声“中”，用力射击，“嘭”的一声，空中飞着的山鸡应声而落。元民为她箭法的精准大为惊骇，喝彩道：“好！好！你的箭法太神奇了！”

　　金凤驭马小跑过去，二人下了马。元民将射落的山鸡捡起提在手中，拔下箭一面欣赏一面道：“好漂亮的一只山鸡，真不走运，竟亡命于一个不为人知的女侠手中。”

　　金凤言不由衷地说：“你言过了。我可不是什么侠客，我只不过是学了两年射箭，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村女孩。”

　　元民听得此言，对金凤刮目相看，便问金凤：“你念过书吧？”金凤说：“当然念过，不过学问不高。”元民又问：“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喜欢上了骑射？”金凤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你别问我，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要学骑射？”

　　元民神情肃穆沉思半晌，咬钢嚼铁地说：“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从1840年以来，就一直被人欺负，西方列强看着我们的国家是一块肥肉，都想来分吃。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看着这种局面，实在痛心和汗颜！不学得一身过硬本领，守不住我们的国门，看不住自己的家园，怎能对得起我们的祖先？”

　　金凤不管元民掷地有声的回答，态度轻妄地反诘道：“既然讲得如此漂亮，为何还要问我？正如才刚我所说的，这个世界，难道只许你们男人‘二’，不许我们女人‘二’吗？”

　　一句风趣的话，元民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喜欢金凤性格的豪爽，喜欢她骨子里的非同凡响。二人边走边聊，来到一个长满荆棘的土坎子上站定。金凤看了看当空的太阳说：“我已出来很长时间，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元民还欲与金凤说些话，金凤已丢下元民走下土坎坡道，头也不回地走去。

　　元民有些失落感，手中依然拎着那只被金凤射落的漂亮山鸡，他呆呆地站着，目送金凤身影消失在大道上，才回过神来。然而就在他满脑子翻腾着神奇而美丽的金凤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拎山鸡牵着马来到那株小树前时，却发现自己挂在树上的衣袍不见了。

　　三

　　马家自那年京津两地的生意铺面被残暴肆虐的八国联军付之一炬，横遭灭顶之灾后损失惨重，不仅严重影响到各地庄口生意的开展，就连普通的坐地生意也难以维系了。为此，任夫人深感忧虑，想不到马家相传一百多年长盛不衰的生意竟会因此牵一发而危动了全局。

　　任夫人名懿文，出身名门世家，为明末清初商贾巨富且为大家文豪的县城任员外任德明之孙女。其伯父任光辉为三晋乃至全国藏书名家。受家庭熏陶，任夫人自幼饱读诗书，尤其令人惊异的是，任夫人每日晨练不辍，习练任家祖传拳术，颇具功力。十六岁与马鸿鹏成婚后，由于生意买卖大，各地庄口多，加之她的精明干练，便逐步被卷入生意事务之中，到马老东家去世那年，已成为马家生意一些大事定夺的重要的人。马大侠率义和团杀洋鬼子犯事后被追剿躲到关外几年，整个马家生意，凡大盘巨事全靠任夫人拿事定夺。

　　马鸿鹏带着对元民的一肚子火气进得门来，见夫人懿文一脸的忧郁坐在那里，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懿文沉思片刻，怅然若失道：“从京津两地的生意被洋鬼子毁掉，到你躲到关外至今，我的心里没轻松过一天。鸿鹏你说，咱马家祖先一百年多年走南闯北、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家业，会不会在你我手上败落下去呢？”

　　马鸿鹏被这一问，不由心情沉重起来，他踱到窗前，望着窗外远处道：“自古道，民以国存，国以民立。可如今的大中国，时局如此恶化，着实堪忧。人常说，圣明的朝政，子民方可仰赖。如今国家破败，朝廷如此昏庸，岂可去仰赖以图自强呢？”

　　“照你这么说，马家生意还真要垮了？”任夫人有几分不服气地反问道。

　　马鸿鹏回转身，在旁边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沉思良久道：“国将不国，安得仰赖？清政府腐败无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 《 辛丑条约 》，大清国要向列强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白银。本利相加，共九亿八千余万两，加上各省地方赔款，约两千万两，总数达十亿两以上。算下来，大清国平均每年需支付两千万两。这么巨额的赔款，朝廷又不会自己长出银子来，九九归一，还不是由各省承担？各省地方政府，同样不会自己长出银子来，还不是以各种名目，把这笔巨额赔款强行摊派到老百姓身上？加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乘机搜刮，这生意还怎么支撑？”

　　任夫人感同身受，委屈道：“这几年你不在，我一个女人家，头都愁大了。从去年起，就增了好多税种，名目繁多，连税率都又增加了三成。仅剩的几个庄口，一年下来，入不敷出，连人都养不住了。有好几个庄口掌柜觉得缴不上银子来，无颜面对东家，跑来提出要辞职回家种地。”

　　马鸿鹏听得眉头紧锁，但还是郑重说道：“生意是不好做了，但我心里不服。无论如何，不能让我们马家几代人辛苦创立的基业在我们手上垮掉。只要任家、陆家和张家的生意能过了这个关口，我们马家也不愁过不去。”

　　任夫人想了一会儿说：“过去，任家、陆家和张家的生意都不出我们马家之右。可现在，我们马家怎么敢和这几家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