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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河人家》(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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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6日15: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荣生

  元民听得心潮起伏,心绪不宁,半天才说:“必定是梦中之事,你不必当真玉秀,我不相信我哥元军会做出格的事!”玉秀眼睛发湿,依然忧伤道:“不,他未必做不出来,因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改变一切,我俩毕竟分开三年了。虽是梦中之事,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极有可能跟别的女孩子好上了。”

  见玉秀泪光莹莹,神色悲苦背过身去,元民安慰道:“玉秀,别悲伤,只要有我元民在就什么也别怕!我哥真要做出这种事,我找他算账去!”玉秀出了会儿神,转身说道:“算什么账?我只是一种假设,你倒当起真来了!就算他跟别的女孩子好上,我也要把他找到,非知究竟不可!”

  朝阳洒在她的脸上,金光灿灿,元民见她的容颜依然那么美丽,只是头上沾着几根茅草和在寒风中往后飘曳的几绺长发,使她略显几分悲壮。

  二人当即收拾东西,骑马向北而去。跋山涉水,又辗转多日,不知走了多少路,两人一路相依为命,来到了从未来过极遥远的地方。不料一天上午,二人路经一座大山时竟被麻达山了,整个下午,两人在林子里行来绕去,都未能走出大山,好在天将暗淡下来的时候,坐在那里无助的他俩才被一位路经的采药老人发现,领着下山宿在老人家中。那是一位十分贫苦却很善良的老人,待他俩很好,想让他俩多留几日,但为早日找到元军、元梅,次日老人给吃过饭后,两人还是早早踏上了往北的行程。

  又行几日,当二人穿过纵横的沟壑,跨越重重堤道,来到一个草木林立、地形复杂的大岔道时,忽见前面道上影影绰绰有几条大汉的身形晃动,手中似乎拿着刀枪。二人顿感事情不妙,忙勒马停在那儿。北风不时呼号,残枝败叶瑟瑟作响,使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元民寻思,一定不是好人,听说这一带土匪响马居多,难道真是遇上这些人了?恰巧岔道口过来一位挑柴樵夫,元民上前打问,那樵夫一脸惧色,压低声音说:“怎么敢来此地?快逃吧!这里是辽西有名的三界沟,你俩落进辽西响马杜立三的老巢了!”

  清末民初,朝政昏庸,官场腐败,外敌入侵不断,社会动荡不安,各地大小土匪蜂拥而起,一些地痞、流氓、赌徒、恶棍纷纷浑水摸鱼,拉帮结伙,明抢暗夺,杀人越货。如当时有闻名全国的鲁地巨匪刘黑七、东陵大盗孙殿英、中原悍匪老洋人、雁北巨匪乔日成、湘西巨匪姚大榜、赌棍巨匪张作霖、滇西恶匪张结巴,等等等等。这杜立三便是晚清时期,盘踞在辽西地区的赌棍土匪权倾东北的张作霖的拜把子兄弟,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杜立三精于骑射,马上打枪,弹无虚发。和其他匪徒不同的是,他不赌钱、不吸鸦片烟,而酷爱好马好枪漂亮女人,只要发现好马好枪漂亮女人,他必千方百计得到手才甘心。各小股匪帮所送的礼品,也以好马好枪为多,甚至有些匪徒劫掠漂亮女人也送去讨好。因为他的心黑手辣,不但地方上老百姓闻名丧胆,就是和他打过交道的匪首,也都惧怕他。

  见事情不妙,元民、玉秀正要调头逃去,身后同样蹿出一伙匪徒横在路上。打头的匪首突然发出一声长笑,声调怪异,然后作势以匪语试探道:“天上飘来两朵云,是何云?”

  “非黑非红,白云两朵!”经历了这些天乱世之中的闯荡,夜头早晚,元民接触了不少人,懂得这些土匪一般的套路,知晓了一些惯用黑语,于是他随口应对道。

  “要从此地过,放下买路钱!”那匪首探得情形,大声喝道。

  元民见前后被二十多个匪徒步步逼近,团团围住,这些匪徒个个面目狰狞,手中或长枪、或短枪、或大刀匕首拿着,知是已难逃脱,心一横,便将身上那包银子掏出照匪首掷了过去。一匪徒眼疾手快,一下接住交在匪首手上。那匪首打开一看是一包银子,冷声一笑,又朝元民掷了过去,说道:“山上多的是,大当家的不稀罕这玩意儿!我们大当家的什么也不喜欢,就喜欢你这匹好马和这个俊女人!”

  “对,二当家的说得对,我们大当家的什么都不稀罕,就喜欢好马好女人!快束手就擒吧!”众匪也七嘴八舌附和嚷叫起来。

  元民执刀在手,琢磨半晌,底气十足地道:“各位爷们,今日既然栽在你们手里,我也就认了!你们大当家的喜欢好马,你们牵了去。人,还望各位爷开恩,放我们走!”

  一匪徒大笑起来,玩世不恭道:“简直是笑话!花朵儿一般的大姑娘,放你们走?”说着又是一阵狂笑。

  元民有些忍无可忍,气得双目冒火,正要上前理论,却见一向性情温柔的玉秀言辞咄咄逼人道:“你们这帮不知天下何为羞耻的人渣,还有脸在世上活人?快滚回去回你们大当家的去,我已是许了人家的人了,为何如此无礼?你们既是好汉,又不是不长耳朵,俄毛子和小日本都在我们的国土上开战了,我们一路走来,炮声隆隆,有本事你们为什么不去打那些入侵者,偏要躲在这深山老林里欺侮自己的同胞?”

  这番话激怒了不少匪徒,只见那些匪徒口中骂着,说是他们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嘴硬的娘儿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小心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就一哄而上要动手,却被匪首二当家的一声喝住:“放肆!谁敢动这位大美人一指头,我立刻毙了谁!”那些匪徒一下都愣住缩回来,吓得魂魄丢了几分。

  那二当家的晃出两步,转对玉秀道:“说得不错,好样的!想不到一个柔情美女会讲出这番话来!”声音突然放高加快,“可你知道不,我们走上这条黑道,都是生活所逼,不得不如此!说我等是人渣,难道我们不是父母所生,没有男儿血性吗?看着老俄毛子和小日本在我们的国土上开战,欺负我们的同胞,难道我们不痛心吗?可你知道吗,我们报国无门啊!”那匪首似乎真动了些感情,“好,念你日后有可能成为我们山头上的二奶奶,饶了你!把兄弟,给我绑了押回寨去!”

  一呼百应,一群匪徒立刻号叫着涌了上去,将元民、玉秀绑了,兴高采烈,牵马乱哄哄转过一个山冈子,往山寨去了。

  四

  一个小小县城,县衙捕役一下出动那么多,在人多众广的县城中心地带一个酒楼设伏缉拿罪犯,天降神兵似的猛不防蹦出一男两女三个侠义青年,双方打斗中有两个捕役被打死,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陆家起先不知此事,天黑后很久不见女儿玉秀回来,玉秀爹娘顿觉事情不妙,出去四下寻找,却不见女儿的踪迹。俩老人心里十分慌张,当下便招呼了不少伙计,提灯把火,一边唤着,一边到处去乱寻,可不管怎么寻找,还是找不出一丝踪迹来。俩老人满以为女儿是为跟张家的这桩婚约寻死觅活去了,哭得很伤心,谁劝也劝不下。结果回来路过结义酒楼,瞧见人乱纷纷的,从酒楼抬出两具尸体装上两辆车子,向人打听,才得知事情原委。

  得知此事后,陆家夫妇的心态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很快由慌急变成了恐惧,通宵达旦不能成眠,他们生怕女儿被官府抓去吃官司、蹲大牢,甚至怕去抵命。第二天打发人去县衙旁敲侧击打听消息,得知女儿玉秀已逃脱未被抓到,才把吊在半空里的心放了下来。他们觉得,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女儿保命要紧,逃走得越远越好。

  张元宝听阿福说此事后很着急,当下来到结义酒楼。刚刚打斗过,这里还是一片狼藉,向酒楼老板问过情由,知是县衙兴师动众前来设伏缉捕马鸿鹏,他很懊悔。尽管自己后来良心发现,心存恻隐,未将那份密状交给胡知县,但却阴差阳错落在了胡知县手里,来抓马大侠这事全是由自己引发的。张元宝尤其得知,那两个西天报到的捕役果真是女儿金凤拿刀捅死,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捅下这么大的娄子,这可怎么办呀?

  回到家中,张元宝请来几个族人和心腹商量应对之策,目下女儿虽未被抓到,但如何摆平此事,了结此案?还是王九点子绝,他锁眉沉思一阵说道:“自古道,有钱买得鬼推磨。狠狠往出扔银子,各米下各锅,哪个怕哪个?”张元宝听得,心里顿时像注入一束火光,闪亮了一下,问道:“狠狠往出扔银子,这‘狠狠’是多少?”

  王九说:“两条人命哩,至少也得三万两,少了不行。”张元宝听后横了劲,说道:“林冲到了野猪林,只要扔得干脆利索,能绝处逢生,三万两就三万两,明天我打理好银票就亲自到县衙去找知县胡懋钊!”整个夜晚,张元宝都毫无睡意,他在暗自盘算,如何一步步去运作?结果会是怎样?他很担心胡懋钊会公事公办,但想起那件价值连城的成化花瓶,踩着石头过河,他心里还是有些脚踏实地了。

  然而谁知第二天张元宝早早地动身,银子不够,好话说尽又去跟大财主李元晋借了一万两,刚办完银票回来,打理东西穿戴齐楚正准备往县衙去,阿福就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东家,东家,不好!”一脸惊惧之色,“县衙捕役来了四五个,一个姓赵的捕头带着!”

  听得此言,张元宝脸色大变,他知道这是为女儿金凤闯下命案来的,一时不知所措,还在那儿呆着,赵锦已带着四个捕役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叫张元宝吧?”赵锦一见面就不客气地说道,“我们是县衙捕役,下来抓人的,快把你女儿交出来,如要不往出交,你跟我们走!”

  “为什么?”张元宝故作不知,卖关子道。

  “哼,你女儿杀了人,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你不知道吗?”捕头赵锦横着脸说。

  “我女儿她、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去杀人?你们平白无故,有什么证据?”张元宝自以为有胡懋钊这条粗腿,对这几个捕役很有些瞧不上眼,脖子一梗,瞪着眼睛说。

  一听这话,赵锦立时火了,“啪”地一个耳光掴了过去:“你他妈的少给老子啰嗦,你女儿替别人卖命跟县衙对抗,拿刀捅死我们的两个兄弟,是我跟胡知县亲眼看到的,还狡辩什么,赖得了吗?”回头对众捕役,“这家伙不肯交出来,给我搜!”众捕役立刻领命去搜,前院后院楼上楼下搜了个遍,根本不见杀人凶手金凤的影子。

  “张元宝,往出交不交你女儿?藏在了什么地方?”赵锦瞪着张元宝逼问,他还要在他身上寻清楚。张元宝有些了,他嘴角的一吊赘肉已在微微颤抖,求情说:“官爷呀,女儿确实不在家里,不是我张元宝不肯往出交!”

  “我瞧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过这句,转身对众捕役,“不要在这里挤热闹,你们再去仔细搜寻一遍!”

  众捕役一走,赵锦就又逼问道:“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快说!”

  “我哪里知道呀,她从昨晚出去就再没有回来!”见赵锦还在憋着一肚子气不依不饶,像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张元宝心想,真个是古人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逢。这些势家豪奴,不使些小钱,还真要对自己不客气了。正好还备着一个十两银子的红包在身,于是他一边探手入怀,一边堆起笑脸,转而说道:“呃,官爷来一趟也不容易,这里孝敬爷份‘草鞋钱’,哈哈,一点小意思,聊表心意!”说着,就将红包塞到赵锦手里。

  那赵锦眼睛顾盼之间,见无人在场,表情从容,动作却极为麻利,转眼间就将所收红包揣了。接下来,态度果然就大不相同了。只见他将憋着的一肚子气放了出来,与张元宝对看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很客气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衙府里出了这样的命案,非同小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领兄弟们来,只是在受命执行一起公案。”

  听捕头这么说,张元宝才松了口气,说:“不瞒老官爷您说,在下跟胡知县可是故交啊!”捕头赵锦接口说:“出了这么大的命案,那里还顾得了这些,我等来执行此公务,正是胡县太爷力派的。胡知县说,凶犯必须缉拿归案,如若凶犯缉拿不到,就将其主事家属绑了来。张大东家跟胡知县很熟,只能委屈您老人家跟我们走一趟了,到了县衙,谅胡知县也不会把您怎么样!”

  “好,”张元宝表示同意,“我绝不为难各位爷们!”

  彼此说过几句门面的话,各自松动了一阵的面部表情,旋即就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就这样,张元宝到底还是被用绳子绑了,由四名捕役前引后护押回县衙下在了一间班房里听候审理。虽捆绑身上的绳索已去,但他的心更沉了,颓然倒在椅子上,他有些懵懵懂懂,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约摸一顿饭工夫,胡懋钊手拿水烟袋,趿着鞋带两个护卫走了进来。知是老熟人见面,两个护卫将胡知县领进来就很知趣地退了出去。张元宝见胡懋钊到来,只抬眼一瞥,依旧嗒然若丧坐着不动。不料这副神态,倒如同老公鸡叼骨头,惹狗生气,让胡懋钊一见面就劈头骂道:“婊娘养的张元宝,想不到有这么混蛋!我胡懋钊堂堂知县,竟被你给耍了!”

  这一骂,让张元宝立马振作起来,分辩道:“我张元宝耍你?棺材里捉贼,冤枉死人咧你!胡大人,我先问你,我张元宝对你怎么样?你、你派人把我绑了来,反倒说我是混蛋,把你给耍了,真是鸡长牙齿蛋生毛,天下奇闻!”

  一听此言,胡懋钊顿时火冒三丈,神色凛然道:“你问我你对我怎么样,什么意思?告诉你张元宝,你别旱烟袋当枪使派错了用场!难道我对不起你吗?你是送了我一只成化花瓶,可后来你又说那是赝品,我也就不在意了,摆在那儿被人随便拿走了,可我胡懋钊够哥们义气,不管真品还是赝品,你的盛情,我很感激,你有事我尽力相帮。那天我请你吃酒,你让两个衙役交给我一封告密信,上面说全泰公马家这些年生意上挤对你,告密马大侠是闹义和团官府追剿的逃犯,要我替你出口恶气,可我派捕役下去缉拿,你又让你女儿去帮马大侠拒捕,对抗衙府,捅死两个捕役,你张元宝是人吗?”

  张元宝听得直呼冤枉,说他既未让两个衙役转交什么密状,更没有让女儿去帮马大侠拒捕,跟衙府对抗,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胡懋钊说:“你别耍嘴皮子了,我胡懋钊不会再上你的当!现在出了这件命案,那只能公事公办了!”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那、那你打算扣押我多久?”张元宝一急喊着道。

  胡懋钊露出一副笑脸,说:“那要看你女儿何时归案!”说着,转身从容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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