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河人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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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秀见元民不吭声，一脸苦闷，笑道：“我们陆家柜上规矩是严些，可也不是进了禁闭队，觉得不开心，何不出去玩玩？”

　　元民说：“何尝不想？只是苦于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城南茶馆一条街好不热闹，有算卦相面的，敲锣耍猴的，打场子卖艺的，还有说书卖唱的。这样在家憋闷，倒不如去那里一逛散散心。”

　　“什么人卖唱？”

　　“十七八岁的一个漂亮女子，这些时日，每日下午在一个茶棚里帮人唱曲，吸引好多人去围观呢。”

　　听玉秀这么说，元民眼睛陡然一亮，立刻想到了金凤，于是很郑重的样子问：“一个名叫什么的女子？”

　　玉秀说：“不知叫什么名字，听人说是孝河上游武功村的，是财主张家的女儿。”

　　元民暗自点头，这样说来，那帮人唱曲的女子，无疑就是这些天来一直让自己神魂颠倒的金凤了。

　　送走玉秀，元民心里像点燃了一把火，热血沸腾起来，他再也坐不住，下意识地将摊开在桌上的书收起，独自坐着愣了半会儿神，便起身出门，心急火燎地来到城南茶馆一条街。

　　街道两边的茶馆茶棚，元民不停留意，却看不到金凤，直至快到北面桥头的一间简易平房，方才有一股嘹亮的曲调声传来。看到房门外围了不少人，元民喜出望外，快步走了过去，从人后面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房内地上摆着一排四张低矮小桌，上面放着的茶碗里冒着热气，有五六个听客正在小板凳上坐着喝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很是殷勤，提一把茶壶，在其间来回走动，为听客续着茶水。在正面蒙着一块半旧白布的桌前，坐着一位看上去五十上下年纪半闭眼睛弹弦子的男人，他的一边，元民看到了正在唱曲的金凤。瞬间，正在专注唱曲的金凤似乎也顾及了元民，却未停下，只在唱中颔首微微一笑，继续唱道：

　　黄河水长流，

　　漂下来一只舟，

　　情郎哥哥撑船 ( 哟 )，

　　每日水上游。

　　船儿水上游，

　　情郎哥哥招一招手，

　　二妹妹的知心话你牢牢记心头。

　　黄河水长流，

　　漂去了一只舟，

　　情郎哥哥撑船 ( 哟 )，

　　莫要犯忧愁。

　　二妹妹一心心，

　　等你到白头。

　　这首民歌小调一落，房里房外立时响起一片喝彩声，要金凤再来一段。金凤望站在门口围人前面的元民一眼，不急不躁，很从容地抻了抻衣襟，抬手抚了抚鬓发。有人喊道：“来段开花调

　　《 会哥哥 》 吧，大家鼓掌！”大伙随声附和，于是就又爆发出一阵掌声。面对听众的热情，金凤会心一笑，回身看一眼弹弦子的，弦子便弹起了

　　《 会哥哥 》 曲调。金凤接着唱道：

　　门搭搭开花 ( 呀 ) 不来来，

　　门外走来俺哥哥来。

　　每日里想你 ( 呀 ) 你不在，

　　这哇日期你在哪来？

　　并头莲开花 ( 呀 ) 离不开，

　　今日你走了啥时间来？

　　杨桃蔓开花 ( 呀 ) 白奶奶，

　　衣服破了你捎回来。

　　山丹丹花开 ( 呀 ) 红彩彩，

　　哥哥永远在妹妹心怀。

　　一曲开花调 《 会哥哥 》 唱完，金凤大大落落地朝大伙行了个曲终礼，那小女孩就拿着一个褪了色的陈旧红木盘挨着茶座讨钱，茶座上那稀稀落落的六七个人，大都从身上掏出扔了一两枚铜子。讨完茶座，小女孩走到门口这边来讨，门外站着的来往过路老少爷们，见来讨钱，一副淡然表情，不言不语不冷不热，与己无关地走开了。元民站着不动，不忍心让小女孩看着他失望，身上摸出几枚铜子朝小女孩伸来的盘里丢了。

　　金凤这时来到门外，对元民深情一笑，说：“来看我献丑了，唱得不好。”元民用质疑的目光看了看讨钱的小女孩，直视金凤，愕然道：“不，你唱得很好，一口好嗓子，我很喜欢听。可我不理解，你怎么会来这里卖唱？”

　　“卖唱？我可不是卖唱，我只是生来爱唱。这位姓孙的先生，从北方逃难过来，他说这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刚来几天，因为赚不到银子，父女俩经常夜间露宿街头，后来租了这间房子，以开茶座卖唱谋生。小女孩只唱一些京韵大鼓书，拉不住客，我见父女俩生意十分清淡，难以维持生计，所以在有空的时候，就跑来帮他们唱几曲，拉拉客，你疑我是卖艺讨钱了。”金凤毫不在乎地分辩道。

　　“不，金凤，我可不这么看，即使是你卖艺讨钱，那又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担心，你父母会让你来唱吗？”

　　“父母当然不会让我来唱。”金凤淡然一笑说，“但俺还是偷偷要来。他们说这行当是勾栏瓦肆里下等人干的下三滥活，讨吃要饭的才干，有失富贵人家的尊严。元民哥你说，这成什么道理，难道穷人和富人之间就有这样的差别吗？”元民只是凝眉沉思，没有回答金凤的话。金凤见元民不作声踱步到一边，趋过去接着说，“我就是天生爱唱，又瞧着孙先生父女俩可怜，才背着父母来帮他们唱曲拉客的。”

　　元民听得不禁点头会意，他已被她出色的骑射所折服，现在又被她所富有的同情心和正义感所打动。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脸问道：“我瞧着这位弹弦子姓孙的先生器宇不凡，你问过他的身世吗？”

　　金凤想想道：“我不便问他的身世，可瞧着这位孙先生的确是很有些来头的。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去到城北那片林子里练剑，正遇这位孙先生也在那儿习练武功，有好几天我都看到他，看那一招一式，绝非等闲之辈。我想，一个流落异乡之人，怎么会有心思日日去野外习练武功呢？”

　　元民依然在沉思着，也许听金凤这样说，他会想得更多更远。但片刻之后，还是对金凤一笑，极风趣地说：“难怪你去为孙先生帮唱拉客，真所谓鱼找鱼来虾找虾！”

　　金凤被逗得扑哧一笑，道：“可你知道我的处境吗？那真是应了一句俗语：宠了媳妇得罪了娘，左右为难。我父母为此跟我反目，责骂我骑马射箭、勾栏卖唱，是没笼头野惯了的马，不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有失张家的颜面，日后找婆家，庙门口杀猪卖——鬼都不要……”

　　元民见金凤说着气愤起来，忙打断了话：“金凤，好多天见不到你了，不知你近来习练骑射没有？”金凤因元民的话问得突兀，一时沉静下来，换了一种语气怨声道：“自那天你我野外玩了一次之后，我就很想跟你在一起玩。接下来的四五天里，我都满怀信心到那儿去看你，可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

　　元民叹一声道：“金凤，真对不住。说来惭愧，我爹让我到陆家学生意，陆家生意很忙，哪有那么大闲工夫到野外去习练。如果日后你还会来这里帮这位姓孙的先生唱曲，忙里偷闲，我会天天来这里听你唱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