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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狐狸》(2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4:54 来源:【英】理查德·休斯 著 ;高扬 译

  墙上挂满了画:大多都是业余的水彩画,还有一些照片。照片大多是旧的,颜色也褪掉了;但有一张放大的照片放在亮晃晃的镀金相框里,照片里那顶镀金大皇冠耀眼得甚至让相框也黯然失色,相框似乎是新的,而照片本身看起来也没有多久——无论如何都是战后的。照片上是一群在户外的人,中间是一个头发颇为凌乱的老绅士,他身穿宽松的裤子,留着灰白的胡须,戴着钢框眼镜……肯定不是德意志皇帝,哪怕是退位的,但他看起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帝王……后面的背景是某个大型的森林野餐会:大约有四五十个孩子,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节日礼服——但同样头发凌乱,肯定是刚刚结束了一场疯闹的嬉戏!

  下面是一个老人有力的签名:“路德维希”。当然是“巴伐利亚的路德维希”!想到“德意志”,人们往往会忘记巴伐利亚一直是一个自主的国中国,有着自己的国王(直到五年前的革命)以及政府和军队。而且,奥古斯丁还想起,他曾听人说这位外表温和的老先生体内带着一颗普鲁士的子弹最近驾崩了:1866年普奥战争中的一颗子弹,之前还根本没有“德意志”——当时,普鲁士和巴伐利亚是两个敌对的独立主权国家。对于一名习惯了远景和缓慢变化的英国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段被拉近了距离(就像望远镜)的“历史”,就好像乔治五世国王在班诺克本[68]受了伤一样。

  “德意志”这个强大的帝国不久前撼动了整个世界——它的全部寿命还不及一个普通人的长,从昔日的摇篮到今天的坟墓不过短短的四十八年时间!连尚处在青春期的美国也是“德意志”年纪的三倍大。这里的一切混淆了人们的时间感!奥古斯丁的女主人、表嫂阿黛拉身上也有着些许维多利亚时代的感觉:她的蕾丝花边和腰链,但还有一些是属于更远、更刻板的世纪的……

  即使她身后的那个年轻女孩,也有着一丝战前的味道。她那冰冷、严肃、白皙的脸,那双沉思的、灰色的大眼睛;她精心梳好的、笔直的金发几乎垂到了腰际,用一个黑色的大蝴蝶结在颈后扎成了一束;笔直的长裙、亮闪闪的黑色腰带,白色的衬衣和高高的硬立领……

  但他不能总盯着人看!奥古斯丁有意将视线移到了下方,瞧!一只狐狸躺在沙发上,它蜷缩着身子,一副要睡觉的姿势,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却睁得老大。

  第8章

  那晚,他们吃了野猪排,烤的(味道尝起来更像是小牛肉而不是猪肉),配有奶油沙司和越橘果酱。有意大利面,以及烟熏味的奶酪。他们喝的是黄褐色的提洛尔酒,口感清淡,但后劲很大。奥古斯丁觉得每样都很美味:这里不太像“挨饿的德国”,他想。

  他得知是弗朗兹(那个年轻的滑雪者)打到的这只野猪,在他们的森林里捕到的,天知道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因为这周围的野猪应该都已经灭绝了。弗朗兹男爵——洛塔尔从前的同学,玛丽的“十岁的、浅黄头发的小弗朗兹”——现在已经是个20岁的小伙子了。他白肤金发,没有他父亲那样高大魁梧,但是继承了父亲的运动细胞。就两个年轻人来说,他对奥古斯丁或许有些过于正式和客套了,但一旦平静下来,他的脸上又会永远流露一丝轻蔑的表情——这是那位父亲的脸上完全没有的——这让奥古斯丁有些恼火,因为眼前这个人如此年轻、如此不谙世事——至少比他小3岁。

  在场还有一位男性,就是那个跛了一条腿、有些阴郁的退役军官,沃尔特的弟弟。他狼吞虎咽地吃得很快,然后跟所有人告别,小声说着什么“还有工作没做完”,接着就消失不见了。奥古斯丁给他打了个“切尔滕纳姆”的标记,然后便不再想他了;因此,他没有看见叔叔和侄子之间会意的对视、弗朗兹几乎不为人察觉的耸肩,以及他轻轻的摇头。

  晚餐时的谈话几乎全部是沃尔特一个人的独白。母亲和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儿(更小的孩子们可想而知已经上床睡觉了)几乎什么也没说。奥古斯丁在做介绍时没有听清女孩叫什么,而且到现在也没人喊过她的名字,所以不知道自己在想到她时应该怎么称呼,但他发觉自己在越来越频繁地偷看她。他从没认为她“好看”,但她的面庞预示着一种深度的平静。她的眼睛几乎不往四周看,他从未见她向他这边瞄过,一次也没有;但他猜想她应该会比那个自命不凡的哥哥更热情一些,一旦她开口说话的话。

  她看起来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向上翘起的上唇总会略微抬起来,并且实际上,他确实有一次看到她张开了嘴巴。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场无声的谈话,和她自己或者某个不在场的朋友。实际上,她的心思“并不在这儿”:她对周围进行的一切似乎都充耳不闻。或许之前已经无数次地听过这些,这些她父亲讲了又讲、没完没了的老故事?

  沃尔特一边喝着汤,一边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他问奥古斯丁去年冬天的英国新议会大选中社会主义工党占了多少席位。自从在梅尔顿不问世事以后,奥古斯丁模糊地记得工党当时暂时超过了一手扶植他们的自由党,但他只知道这些。他试着传达他那并无冒犯之意的想法: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沃尔特看起来并不相信。“啊!”他认真地说道,“他们的领袖,那个麦克唐纳[69],是个流氓,没错吧?你们怎么能相信他?英国应该从我们这儿所发生的吸取教训!”

  然后,故事就开始了。

  五年前,1918年11月7日的晚上——差不多是战争结束的前夕——沃尔特和其他一些巴伐利亚议员在黑灯瞎火的公园旅馆召开会议。巴伐利亚不愿意响应美国的威尔逊对宪法做出明确修订(比如,创建皇家部门对议会的正式责任制),因此这些立法者聚集到一起讨论第二天的必要措施。中央党代表的大多数人都到了,除了一些随军出征的或者感染了流感的。

  他们讨论的另一个问题是即将到来的军队遣散问题。但是,一切好像都有人窃听。计划已经做好,士兵们将直接参加工作,他的朋友亨利希·冯·阿雷廷对他们这样保证。工厂需要它所能获得的所有劳动力,然后转换成和平生产。然后,有人(沃尔特说)不经意地提到了一场社会主义公众集会这时正在特里希恩维瑟体育场举行……艾斯纳,那位柏林来的煽动家,正在对他们发表演说……还有甘泽多尔夫,那个瞎子农场主……“煽动性的宣传”!但这个似乎也被窃听了:警察们信心十足,奥尔(社会民主党的领导人之一)向大家保证说不会发生任何骚乱。确实,只有阿雷廷一个人看起来有些焦虑。“当时我们对社会民主党的寡廉鲜耻真是了解得太少了!”沃尔特尖锐地说道,“当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吧?”

  “什么?”奥古斯丁问,一半出于礼貌,一半出于好奇。对奥古斯丁这种对公共活动漠不关心的人来说,1918年的事好像已经有几个世纪之久了——消散在时间的迷雾里;但即使现在,沃尔特仍然不能心平气和地念出艾斯纳的名字——这个打柏林来的艾斯纳,这个只会煽动乌合之众的畜生艾斯纳,这个胡子蓬乱、戴着软趴趴的黑礼帽、看起来像个无精打采的钢琴教授的艾斯纳……那晚他带着几卡车慕尼黑的恶棍流氓开进了这个城市!毫无疑问,这是场红色革命……

  “他们在奥登广场扒掉了我的制服,”沃尔特说,“我跟你说,我当时能穿着借来的便服安全到家就已经很走运了!亲爱的老国王被人从床上撵出来:巴伐利亚是要成为共和国,没错,在维特尔巴赫统治了一千年后!而艾……那个库特·艾……艾……艾斯纳竟然带了一帮和他自己一样的加利西亚犹太人组了内阁——疯子、恶棍、流氓、犹大……”

  在说完这个令人吃惊(但实际上也是千真万确)的结束语后,沃尔特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喘口气,让血液冷却下来。弗朗兹立刻借这个间隙温和而快速地说起来,想要引开话题:“那个精心的复员计划——泡汤了,当然。没人再按章做事。甚至几年之后……爸爸,你还记得几年后,当我们和布里斯托一家人一起去打猎时,我们是如何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帮还活着的逃兵吗?你那天枪法相当准。”他狡猾地补充道。

  当谈话似乎在朝打猎的方向转移时,奥古斯丁竖起了双耳。但一切听起来很“不英国”。实际上,他很快就得出结论:这儿的德国人,像印度人猎老虎一样,在林间搭起的高台上开枪打猎,他们打野猪、打狍子、打狐狸,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游荡的猫一律打死。

  反之,奥古斯丁则极力向他们描述着自己如何在家乡半上冻的滩涂挖好掩体:那些浸满水的泥坑,他会十分乐意地在里面蹲上几个钟头,在破晓的晨光中等待着大雁的嘶鸣……

  第9章

  但绅士们在晚餐桌上的谈话应该是关于严肃话题的,而不是打猎!沃尔特很想回到政治上。布尔什维克的威胁说到底是世界范围都有的,而奥古斯丁的漠不关心正发出着警报。

  在礼貌性地询问了奥古斯丁有关旅途上的一些问题之后,沃尔特又找到机会高谈阔论了,因为他得知奥古斯丁昨晚是在拜里舍-霍夫酒店过夜的。“我希望,”沃尔特说,“他们对你的照应比我上次去那儿时要好得多!”然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以及椅子在桌边交换位置的声音。弗朗兹没能成功地转移话题!爸爸又开始了,“当然,那是1919年2月——时值托尼枪杀畜生艾斯纳的时候;于是赤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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