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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狐狸》(2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4:54 来源:【英】理查德·休斯 著 ;高扬 译

  任何一个瘸子能做的、重建被禁止的德国军队的秘密工作,奥托都在做着。但是现在对抗缓解了,德国如此分裂,群众这般堕落,重启战争可能需要很多年。突然他对自己这位年轻的英国表亲感到深切的惋惜,就像他对自己的德国侄子弗朗兹感到惋惜一样。他觉得对那整整一代人都需要感到惋惜,无论他们来自哪里,因为对他们来说,上一场战争结束得太快,而下一场战争则可能来得太晚——这是他们的损失。

  一条腿的奥托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十分困难地下着楼梯(石阶倾斜不平)。到了院子里,他正好看到哥哥沃尔特穿过院子向城堡大门走去。虽然沃尔特块头很大,力道惊人,却像猫一样用前脚掌轻巧地走着;这更像是猎人的步法,而不是军人的……

  即使是如此年轻的客人,也要亲自去车站接他,这正是沃尔特的一贯礼节(奥托欣赏地想道)。

  第5章

  与此同时,坐在从卡姆施塔德来的拥挤的支线火车上,奥古斯丁充满了兴奋和好奇。这些没有篱笆的田野多么宁静!这些树林看起来像盆栽一样受到过精心照料,它们和野生的天然英国树林完全不同!那些漂亮的、色彩柔和、屋顶覆盖着波形瓦的村庄,洋葱形圆顶的教堂……所有这一切,从结着一半霜的车窗外不停闪过——这就是德国!尤其是车厢里和他一起的那些友善的人们……他们看起来都极为普通,但是他们——包括那些很小的孩子——不就是“日耳曼人”吗?

  奥古斯丁的对面坐着一个老农民,肚子大得让他坐下时双腿不得不向两边大大叉开。他正抽着一个饰有花纹的钩形烟斗,闻起来像是发霉的干草。他的脸上充满了好奇。早些时候他试图和奥古斯丁聊天,但奥古斯丁只会些学校里瑞士老师教的“学院德语”,几乎听不懂他含混不清的方言,就算他在膝盖上给奥古斯丁比画出那些字也没用。这人的妻子也有着一张布满皱纹的和善的脸,以及粗犷、幽默的双眼……

  剩下的日子能和这些单纯、友善的人一起度过是多么开心的事啊!奥古斯丁想。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在敌国。但因为缺少更好的表达方式,他只能把自己的这种爱投射到灿烂、衷心的笑容上。

  小火车上了一段冻河上的高架桥,在接近转弯时大声地鸣着笛。奥古斯丁用自己暖和的食指在上了霜的车窗上画出一个小孔瞅着外面的风景。

  对面那个老农妇巨大的黑裙子下面,一只快要窒息的母鸡发出微弱的、昏昏沉沉的低吟。不一会儿,这老妇的整个下半身都被那看不见的家禽抬了起来。她俯下身对着自己的裙子使劲儿抽了几下,想让那家禽安静下来,但那只鸡反而因此清醒过来,叫得更欢了,其他的鸡也开始附和起来。她紧张地瞥了一眼巡查员——幸好,他转过身去了……

  多么可爱的人们!奥古斯丁开始大笑起来,那位老妇人也向他投来愉快、欢喜的目光。

  昨晚,奥古斯丁坐着从边境开来的快车在天黑以后到达慕尼黑,所以他在拜里舍-霍夫酒店度过了他在德国大地上的第一个夜晚。虽然旅馆后来被重建过,但在当时,奥古斯丁觉得它尽管宏大,却既破旧又令人沮丧。那天晚上当他站在那儿登记住宿时,他感觉所有的工作人员和服务员似乎都心不在焉,仿佛他们还有比经营旅店更重要的事。这让他感到惊讶又好奇:他同情这些人,因为奥古斯丁来自于一个实际上从未住过旅馆的阶层,他不喜欢,也瞧不起他们。难怪典型的陈旧旅馆大厅的气味似乎让这些年轻人干净的鼻子很不舒服:那些兑过水、掺了假的酒精味,浸透了咖啡的烟头;经久不散的浓郁食物气味在大厅里迎风飘散,甚至连门帘也永远带着食物的气味;近一些的地方,飘来了有钱犹太人的毛皮大衣和崭新猪皮提箱的味道,消化不良的人和薄荷油的味道,以及粗心女人身上糟糕的香水味儿。

  之后,这初来乍到的旅行者惊奇地发现:他那机器雕花的床上虽然有一床罩在白色棉被套里的巨大鸭绒被,却没有普通的毛毯或被单可以将自己裹紧。让他更加惊讶的是:在卧室的墙上,半藏在洗手池后面,他发现一些神秘的潦草字迹……在一连串的名字里,他觉得自己看懂了这些:

  公元1919年2月27日

  和另外六名无辜的人质一起……

  (然后是一些难以辨认的字迹,再然后)

  阿黛莉!永别了!!!

  千真万确是牢房里的涂写——却出现在旅馆里?但之后奥古斯丁进一步仔细地留意了日期:“1919”?战争结束以后?“1919”?——天啊,那正是年轻的诗人恩斯特·托勒[66]和他的朋友们统治慕尼黑的黄金时期!这简直不可能!

  这些字是用难以辨认的哥特手写体十分潦草地写上去的……他一定是弄错了——要么,这就是个唬人的恶作剧。

  早上奥古斯丁只能用英镑来付账。他只支付了一张十先令的钞票,但找回来的德国零钱却似乎要以几十亿计!简直是个笑话!那个看起来十分愉快的黑眼睛年轻接待员像魔术师一般迅速而灵活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十亿,像贴邮票似的拍拍那些钱……“洛塔尔·谢德曼”,名片上写着他的名字;这名字以及他的面孔就这样一起嵌进了奥古斯丁的记忆。

  奥古斯丁本想和他聊聊,因为他看起来肯定读过书,但是看了他第二眼后,决定还是算了:这样随意的方式或许不太适合这个过于拘谨、冷漠的家伙。

  现在,在火车上,奥古斯丁拿出新找给他的数额大得不可思议的德国钱又数了一遍。是的,今天,他是一个真正的亿万富翁!这让他有点飘飘然。但接着透过他在结了霜的车窗上画出的小洞,他看到了熟悉的野鸭飞行的场景,至少,它们在德国还没达到天文数字的数量。他的眉头松开了,食指不自觉地弯曲成了扣动扳机的形状,然后笑了起来……

  “洛塔尔·谢德曼,洛塔尔·谢德……”车轮仿佛在一直重复着这名字。奥古斯丁的笑容消失了,因为那个迷人的年轻店员的眼睛里有些什么东西让他难以忘怀。突然间,火车通过了高架桥,伴着不同的车轮声再次来到了坚实的大地上。

  第6章

  在罗林伯格站,奥古斯丁的火车停在了尚未结冰、正快速流淌着的多瑙河边,发出阵阵嘶鸣。奥古斯丁愉快地走下火车,和其他乘客一起穿过了铁轨。

  在那些矮得甚至都不能称其为站台的“站台”上,一个牙尖嘴利的犹太年轻人正和一群农民开着玩笑,他用自己手上拎着的、拴住了腿的鸭子比画着。这些农民和火车上的一样,似乎都穿着一种统一的平民制服:深灰色的布料镶着绿边儿,巨大的毛领。有一个正充满爱意地照看着他怀里毛茸茸的小猪仔;还有一个,则像个风箱似的满肚子怨气,不停小声地发着牢骚。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体型硕大的身影径直向奥古斯丁走来。他那顶插有羽毛、有棱纹的小提洛尔帽[67]在人群上方上下颠动。他也穿着和农民们一样的制服,但是布料新些,剪裁也更好。虽然那一大件厚重、密织的衣服看起来很结实,但他魁梧双肩上的肌肉看起来却好像快要把它撑裂似的。他走路的步法像某个喜欢整天都在户外走动的人……

  他身后跟着一个个子矮小、肤色黝黑的人,长着猴子一样的面孔,大概是个仆人,他接过了奥古斯丁的行李。那么这一定是沃尔特表兄了——冯·凯森男爵亲自接他的客人来了!

  一定是他……不过看到他的东道主竟然穿着如此明显的“德式”衣服,奥古斯丁还是感到很惊讶。不知何故他却没有想过凯森一家也是德国人,就和那些农民一样。任何地方的绅士当然都是差不多的:他们有点像是个国际化的小民族,多多少少依据的是英式范本。但是,他很快就发现,男爵讲着一口流利的上流社会的非正式英语,除了有些俚语是十年前的过时表达以外。

  沃尔特热情地和奥古斯丁握了握手,接着抓住他的手臂,带他迅速地穿过这个整齐的村庄,他一边询问着那些英国亲戚,其中多数是两人都未曾见过的,一边愉快地和人们握着手并回应着那些温和、恭敬的问候:“您好,男爵先生……”

  “大家好!”

  “大家好!”这位巴伐利亚男爵的德语简化发音听起来就像是在说英语“苏格兰大马哈鱼”,奥古斯丁想着,然后笑了起来。这儿的一切多么整洁啊,奥古斯丁注意到。照英国标准来看,屠户的橱窗存货不算丰富,不过摆放整齐得犹如神龛;相比之下,英国的那些则显得多么邋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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