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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狐狸》(2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4:54 来源:【英】理查德·休斯 著 ;高扬 译

  “你应该见见我们这位共同的、杰出的男性亲戚:托尼·阿科-瓦利伯爵,”弗朗兹绝望地对奥古斯丁说道,“这四年多来他一直在监狱里,但我肯定爸爸能给你弄到通行证……”

  “赤卫队逮捕了我,”沃尔特对弗朗兹皱了皱眉,然后继续说道,“他们一路拖着我——你住的拜里舍-霍夫酒店那时是他们的总部,四年零九个月以前。我和其他人一起被锁在里面:我们有六个人,都是无辜的人质。他们说我们都要在艾斯纳的葬礼上被一起杀掉——作为他们的英雄火葬柴堆上的活人祭品!”

  “监狱,你是说?”奥古斯丁问弗朗兹,“这个实际上杀了人的家伙只是坐坐牢而已?他怎么没被处死?”

  “托尼被处死了,”沃尔特冷冷地说,对这样的打断表示越来越不满,“或者说他们是这样以为的:五颗子弹随即打在他的脖子上和嘴巴里,被拳打脚踢地拖过了半条街……但还是让我们回到我在拜里舍-霍夫……”

  但阿黛拉表嫂清了清喉咙,好像时钟将要敲响一样,现在她头一次开口说话了:“他们打他时托尼数着子弹,”她说,她的英语说得缓慢而清楚,却面无表情,眼睛盯着奥古斯丁,“他们用的是他自己的左轮手枪,他想尽力记住里面还剩下几发子弹。”

  “在拜里舍-霍夫……”

  “一颗子弹打掉了他的智齿,”阿黛拉继续说道,“喉咙里全是血。他被呛住了,他们在踢打着他;但他不敢乱动,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他还没死,他们会把他撕成碎片的,突然间他是如此地想活下去。”她一边继续说,一边紧张地捻碎了一小块面包,“他们将他拖到外交部的院子里,扔在了那里,以为他死了;但是他一听到有人说艾斯纳先死了,就欣喜若狂。过了一会儿有人给他的脖子绑上了绷带,但很快又被人扯了下来。”

  “然后警察把他抬走了,”沃尔特接着说,“请来了索布鲁赫,那个著名的喉科医生……但托尼是所有人中最应该这样做的!这个谁都不会注意的20岁男孩!”

  自己20岁时在牛津的回忆立刻浮现在了奥古斯丁的脑海中,他想起难以取悦的老阿斯奎斯来过联合会。射杀政客!这在英格兰是难以想象的。“是场密谋吗?”他问,“他有具体的策划安排吗?”

  “没有密谋——只有托尼。”阿黛拉说,她的眉毛蹙了起来。

  “他倒是跟一些人说过,”沃尔特说,“但他们从没想过拿他当回事儿。”

  “比如,他叫公寓里的女佣给他放一盆滚烫的洗澡水,因为那天早上他要去杀艾斯纳,”阿黛拉说,“然后,当他在街上等艾斯纳经过时,一个朋友停下来请他去吃午饭。‘抱歉!’托尼说,‘我一会儿有事——我要射杀艾斯纳。’他的朋友只是看起来有点儿惊讶。”

  “艾斯纳离开外交部赶往议会,缓慢地从托尼身边经过,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沃尔特说,“我知道托尼是带了一张地图来藏他的枪的。”

  “艾斯纳的人紧紧围在那个可怕的人周围!”阿黛拉说,然后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哑起来,“托尼不停地跟自己说:‘我必须要勇敢,我不能射杀任何无辜的人——只有艾斯纳!’然后在距他两米远的地方,他打中了他;一秒钟后,他自己被那些人射杀。”

  为了结束接下来那长长的停顿,奥古斯丁问沃尔特他是怎么逃脱了“在艾斯纳的葬礼上被屠杀”的。沃尔特说,警察不知怎地找到了人质,然后将他们转移到了斯塔德尔海姆监狱。“在那儿我们受到了热烈欢迎——‘干杯!你好!’还有身材瘦长的波纳——他后来成了慕尼黑警察局局长,但当时他是斯塔德尔海姆监狱长,给了我们很多照顾,各种优待。和我一起的还有法斯本德将军、弗里茨·帕彭海姆、出版家莱曼、布特曼、比辛,还有阿雷廷兄弟俩——全都是慕尼黑的精英!我们进行了许多有趣的交谈。最悲惨的是我们可怜的妻子们,一点消息没有,只有流言说我们已经被开枪打死了。”他带着爱意与崇敬瞄了阿黛拉一眼。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让奥古斯丁很吃惊:“啊,她就是那个女主角!——我的阿黛拉,我的阳光!”

  看到丈夫的目光,阿黛拉憔悴的浅黄色脸上表情并没有变化,但脸却红到了脖子,轻微地。甚至沃尔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竭尽全力熬过了四年多以前那段可怕的时间。双胞胎都还只是婴儿,差不多刚断奶……这是为了什么?

  但沃尔特已经开始大笑起来:“哈!海尼·阿雷廷——这个真的很好笑!他妻子将他处境危险的消息送到了海登堡——她将一张纸条放在祈祷书里偷偷带给了村里的牧师。海登堡的旅馆老板一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跑到慕尼黑,用他一对结实的肩膀撞开门闯进了所谓的‘中央理事会’,一拳打在部长的桌子上,说他不能让他的酿酒师被枪杀,否则他到哪儿去喝啤酒?——你知道,海尼拥有阿莱斯巴赫啤酒厂。之后,他们决定放我们走。他们看出来波纳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杀了我们的。”

  第10章

  沃尔特正开怀畅饮着提洛尔葡萄酒(这是他最后一箱酒里的,以奥古斯丁的名义启开了),他的脖子开始出汗了。

  奥古斯丁的头开始有点发晕。所有这些,无疑都是第一手的可靠消息,但听起来却这样不真实!这种事应该是发生在“历史”中的人们身上,而不是当今的人们、真实的人们身上!不管怎样,一切现在肯定已经结束了……好吧——只要鲁尔那些怀有报复心的疯狂的法国人……

  同时,沃尔特继续在严肃和强调地说着。艾斯纳在1918年11月攫取了政权,但是他的“赤卫队”(沃尔特说)都是基尔叛乱的水手、俄国的释放犯人和诸如此类的人渣:他们的烧杀抢掠让艾斯纳很难得到农民的钟爱,并且他在慕尼黑和奥格斯堡等工业城市以外并没有什么追随者。因此,执政几个月后,他在一月份的巴伐利亚大选中只获得了三个席位!但他并不打算放手。因为他要尽可能长时间地拖延新议会的召集,然后在开幕会议上准备发动第二次政变。公共过道上挤满了他手下那些武装的共产主义者。他被杀的时候正在赶往会场的路上。

  会议开始了——但艾斯纳哪儿去了?然后就是艾斯纳的死讯传到了议事厅。过道上那些持枪的人立刻开始扫射:两名议员当场死亡,奥尔受了伤,瞎子甘泽多尔夫从排水管逃走了。

  慕尼黑的暴民疯了。沃尔特被捕……恐怖的红色统治:三月、四月……

  然后终于到了1919年的“五一”,神圣的解放日!冯·埃普将军的神勇部队终于开进了慕尼黑,将它从布尔什维克的手中解放了出来。说到这儿,沃尔特转过头,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们这位勇敢的小弗朗兹……”但弗朗兹却立刻皱起了眉头,这让他的父亲很不解。然后弗朗兹含糊不清地说:“冯·埃普进了城……又升起了那亲爱的蓝白旗!巴伐利亚还是个共和国,唉——但现在正派人掌权,冯·卡尔,总理……”

  正在这时,奥古斯丁久已不在倾听的大脑突然不期地、极不舒服地倾斜了一下。他毅然决然地将酒杯从自己面前推走了:这酒劲儿太大了,桌子对面的人像游行者似的一个接一个从眼前滑了过去。于是他选中了对面一个正在经过的女孩做试验: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试图用意志让她停下来。

  她那晶莹剔透却深不可测的面庞像是一个静止的池塘……奥古斯丁发现他很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刺穿它那令人困惑的水面,去看看在那下面透明的少女头脑中不停游弋的安静思想,像小鱼儿一样的思想……可是,不行,他今晚没有看到鱼尾的拍打,甚至连一个鱼背、一扇鱼鳍都没有看见!

  女孩们的头脑……当然,当她们知道你在盯着她们时,她们会故意将里面所有的小鱼儿赶到水面,让它们荡起一圈圈波纹,然后那些波纹彼此相碰、交融、混在一起,让一切变得难以看清!但是在这个静谧的头脑中,它们是透明的……或者至少,它们应该是透明的。

  女孩们清澈的头脑……在这样的静谧中观察她们是多么美好的事!首先,黑暗的池底破开一道白光,闪闪发光的沙砾上七彩的光芒……随即突然地,明亮的透镜中显出一个美艳却不经意、长着鳍和斑纹的思想大鱼的后背——铅一样的蓝色……

  但这个女孩的大脑?那些思想肯定一起在池塘深处不停游动:潜伏在某个非自然的黑影中,或是藏身于某个深穴里。

  而沃尔特的大脑?呼——呼!只是一个破烂篮子里不停在别人面前摇晃的几根干巴巴的老骨头而已,一边大喊着“看啊!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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