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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津锋:我两次拜访“红学大师”冯其庸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慕津锋  2024年04月15日16:12

 

2024年2月3日,是冯其庸先生诞辰百年。时间过得真快,先生离开我们已经7年了,但人们并没有忘记这位远行的“红学大师”。近日,“画到家山笔墨亲——冯其庸先生百年诞辰书画展”在无锡冯其庸学术馆开展。听闻此展开幕,今年已经100岁的叶嘉莹先生特地赋诗“一代人师关后学,百年归梦到前洲。”,向先生致敬。

冯先生曾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红学大家”,从1954年到2017年,他将自己63年的人生岁月都献给了《红楼梦》研究。

为了研究《红楼梦》,他曾在1967年12月3日-1968年6月12日将家中珍藏的《石头记》用朱墨两色抄写,整整抄写了七个多月,共16本;为了研究13种早期《红楼梦》抄本字句的变化,他用了十几年的时光,把13种《红楼梦》抄本一句一句对照着抄写、排列;为了研究《红楼梦》,他对曹雪芹的生平、家事、祖籍进行了极为深入地研究。他独特的“三到”研究(历史文献典籍到、地下考古发掘文物到、地理实地考察到),使得他理清了曹雪芹的家谱身世。

在63年的学术生涯中,先生先后出版了《论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红楼梦概论》《〈石头记〉脂本研究》《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敝帚集:冯其庸论红楼梦》《曹雪芹家室新考》《曹学叙论》《增订本曹雪芹家世新考》《曹雪芹家世-红楼梦文物图录》等著作;主编了《红楼梦》新校注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红楼梦大辞典》等重要红学资料。

冯先生虽早已是享誉海内外的学者、大家,但他却喜欢称自己是“瓜饭楼主”。

我因征集和先生相识,曾有幸两次去过他的“瓜饭楼”。第一次是2012年2月3日,我陪同馆领导去给先生祝寿,那是我首次走进先生家中。

先生的家位于通州区张家湾镇,从文学馆开过去路途并不近,一路上车都快开过通州了,窗外也越来越荒凉,我当时不太理解这位红学大师怎么住这么远的地方。这对一位老人来说出门、会友、看病其实都很不方便。因为是第一次来,我们中间开错了两次。最后还是通过先生家人在电话中的指引,我们才终于来到他所住的小院。那是一座从外面看就很精致的院子,院子的四周是白墙。我们到大门口时候,先生的家人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我抱着鲜花跟着领导走进院子。院子很大,有花木扶疏的园圃、有惊奇的石头,院子中间是一幢精致的中式小楼。院门与小楼之间是一条方砖小路,路两旁栽植着花草树木。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初冬时节,院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木。

我们跟着先生家人走进一层的客厅,先生坐在椅子上,看得出来他的腿脚不太方便。先生招呼我们在他身边坐下,我把文学馆祝寿的鲜花送到先生面前,他高兴地收下并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我看见先生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小木牌匾,上面有刘海粟先生书写的三个绿色古朴雄浑的大字“瓜饭楼”,我当时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先生的客厅里有许多摆设,名家字画、菩萨造像、古盘陶罐、动物泥塑、盆景,简直就是个博物馆。

我们坐下后,吴义勤馆长送上了文学馆人对先生的生日祝福:“冯老,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们在这里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康健!”先生笑着说:“谢谢你们!还麻烦你们专门跑过来,我这里离城比较远。文学馆这几年我一直有关注,你们办了很多文学活动,很不错。”

“冯老,谢谢您对我们文学馆的支持和关心,我们也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能多征集一些您的资料丰富馆藏。您是红学大家,如果有您的资料入藏,那对于丰富文学馆的红楼梦研究那是有很大的帮助。”吴馆长笑着向冯先生发出了征集邀请。

“昨天,听说你们说要来,我就给你们准备了一套青岛出版社给我刚出的35卷本文集。”

“太感谢冯老了!谢谢您对我们的支持。”吴馆长从先生家人手中接过了一套印刷极为精美的35卷本《冯其庸文集》。

那天因为是先生的生日,考虑到来给先生祝寿的朋友一定会很多,为了让先生多休息,我们不久就起身告辞了。

回馆之后,我在整理、登记先生文集时,发现有十一本书的名字中都有“瓜饭楼”,对于频繁出现的“瓜饭楼”三个字,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想知道先生为什么把自己住的地方起这么有意思的名字。我通过查阅资料,看到先生晚年曾说过:“我家穷,小学五年级失学,然后就下田种地、养羊,什么都会。八年抗战时家里没粮食,就吃自己种的南瓜,南瓜少,一家人不够吃,靠邻居再送点勉强度日。所以我给这栋小房子起名瓜饭楼。”在文章《永不忘却的记忆》的开头,先生也写道:“我家老屋的西墙下,有一片空地,长满了杂草,面积不大,倒有个名字,叫‘和尚园’。每到秋天,大人在这里种的南瓜就会丰收,那硕大的金黄色的南瓜,一个个在南瓜叶底下露出来,它就是我们一家秋天的粮食。”看来,先生从小对“南瓜”和“用南瓜做的饭”就情有独钟。“瓜饭楼”三字也许代表了先生对自己童年的追忆。

第二次拜访是2014年春节前夕,我陪室领导去先生那里拜早年。两年后再去,还是那座院子、还是那个“瓜饭楼”,先生只是更老了些。我再次走进他的客厅,先生还是坐在上次那把椅子上,只是腿上盖着一个厚厚的小被子。那天先生精神状态不错,他跟我们聊了许多,我记得他讲了当年在在新疆考察时的一些经历。先生说:

“八、九十年代我跟随调查队,在当地老乡的带领下在大沙漠里寻找一座古城。沙漠面积太大了,前两次都走错了路,无功而返。第三次终于走了进去。老乡带着锄头,一刨就是一个骷髅,一刨一个骷髅,当年屠城的遗骸,都还在沙漠里头,风吹过后盖了起来,稍微一刨就出来了。还有一次是为了考察,我登上海拔4000多米的帕米尔高原,当时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同行的年轻人有的出现剧烈的高原反应,眼花气喘,有些撑不住,我则基本如常。”

在先生聊完后,我说:“冯老,我没去过新疆!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我去过敦煌,我喜欢那里的壁画。我对绘画没有什么研究,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当我走进莫高窟看见那一幅幅壁画时,我被震撼了。我知道您对敦煌很有研究,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读读您在这方面的文章。”

先生听后,说:“年轻人应该多读读书,多到处看看、多到处走走,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随后他又给我们介绍了客厅中的一些摆设和摆设背后的故事,很精彩。

拜访快结束时,我掏出一个本子,小声地在先生耳边说:“冯老,我想请您给我题句话,您喜欢的一句话就可以。我想做个纪念。”“好啊!没问题,我想想啊。”先生想了几分钟,提笔给我写下了“读书就是生活,癸巳岁末 冯其庸九十又一题”

先生写完后把本子递给我,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了:

“年轻人,有时间一定要多读读书,读书对一个人很重要。”

“谢谢冯老,我一定会记住您说的话。”

那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先生,2017年春节前我本想去给先生拜个早年,没想到,先生却已经走了。

先生走后的这七年,我越来越喜欢读书、爬格子。因为沉醉其中,我能感受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我总是梦想着自己能有一天成为一位真正的作家。作家在我心里,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职业。因为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必须要有悲天悯人之心,有“何畏风波生墨海,敢驱雷霆上毫端”的过人胆识,有书写家国历史的赤子情怀,而我距此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不敢说自己现在的写作就是在写文章,但至少可以是在努力地爬格子。天道酬勤,我相信自己会慢慢留下一些可能还有点价值的东西给这个世界。

对于爬格子,其实我还是有一点自己的私心。随着年龄的增大,我总在想:

有一天,等我老了、走不动了、哪儿也去不了的时候,我也许只能躺在家中的老藤椅上读读书打发我的余生,我希望那时的我可以拿起我过往的诸多文章,将属于我的历史讲给我的后人听,给他们讲那些文中我曾遇见过的真实的人和真实的事。

如果那时我得了老年痴呆,谁也记不起了,我希望自己还能在不经意之间拿起我的那些文章,在阅读中,自己能依稀记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我不想自己将整个世界遗忘,我想让文字帮我找寻到曾经的一些过往。没有记忆的人,该是多么的孤独。

也许这就是我一直在努力爬格的一个缘由吧。

先生,我会记住您的教导,多读书、多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很大,有太多的精彩等待我们去发现。生命很美好,需要我们不断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