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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靖华访问记》问世前后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岳洪治  2024年03月29日16:32

1981年春节前后,我狭小的办公室里,迎来两位广东客人。一位是《广州文艺》编辑部的钟子硕老师,是因为我向《广州文艺》投稿而相识的;另一位李联海同志,却是第一次遇见。闲聊中得知,几年前,他们曾对曹靖华老人作过一次采访,并写了一篇《访问记》。他们这次来北京,是要拜望一下曹老,说服曹老能够同意发表这篇文章。并且说,他们准备离开我这里之后,就到曹老家去。遇到这么好的组稿机会,岂能放过? 那天《新文学史料》牛汉主编不在房间,我向组长李启伦说了一声,就和子硕他们一起去了曹老家。

那天在曹老家,呆了将近两个小时,主要是钟子硕、李联海与曹老交谈,我只注意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当时看到房间正面的墙上,有董必武亲笔书赠曹靖华的一对条幅,我就趁便抄在了随身带去的一个小本子上:

愿花长好月长圆 幻星于今现眼前洁比水仙幽如菊 梅香暗动骨弥坚

已见好花常在世 更期圆月照中天谢庄作赋惟形象 愿否同名喻续篇

读散文集花题二绝句录呈靖华同志

董必武一九六三年五月

董老这对条幅落款写出的散文集《花》,是作家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图书。正是这本豆绿色布面精装的散文集,奠定了翻译家曹靖华在散文界的地位。

钟子硕他们返回广州后,我因为挂念着他们能否取得曹老对发表《访问记》的授权,接连给他写了两封信,打探消息。进入三月,终于收到了子硕的回信:

洪治同志:

您好!

来函先后收到,勿念。

春节以来为出《南风》报事,忙得精疲力竭,没有早日复您,甚歉!《南风》报已出三期,每期寄一份给您,希望能听到您的宝贵意见,也常望您能为《南风》报撰稿和推荐稿件。

近日接曹老一信,语气十分缓和、客气,从信中看,他不同意发表,主要是谦虚之故。现把该信影印了一份,送上请您一阅,看看如何去和他商谈,效果会更好些。

匆匆。祝编安!

子硕(1981)三月五日

曹老致钟子硕、李联海信的影印件,内容如下:

子硕、联海同志:

您们好! 二月二日大函收到,知况至慰。很怀念广州,上次到广州是我第三次到广州的。第一次是一九二六年北伐前到广州,不久便随军北伐。第二次是五十年代初,赴海南岛参观,路经广州,并经省负责同志安排到从化休息。当年流溪河上没有大桥,也没有现在的那些大楼。最后,就是上次了。从化常年花如锦,花好,人更好! 所以,凡所到者,不能不倍感流连了。

从化畅叙,深感快慰;但要发表,恐不适适宜(笔者注:原信如此)。因那是不着边际地谈心,毫无刊布的价值;所以,考虑再三,免贻笑大方,所以放弃了。我想两位定然同意这看法的。后会有期,见面时再话旧吧。

祝同志们好!

曹亚丹上。(1981)二、廿日。

从曹老信中所言:“从化畅叙,深感快慰;但要发表,恐不适适宜”等语,可以知道,钟子硕、李联海此次来北京之前,已经在从化顺利地完成了对曹老的采访。而且,他们二人当时是和曹老一起,从广州乘坐汽车,抵达从化的。为纪念这次从化之行,曹老还写了一篇题为《从化温泉散记》的文章,发表在1979年6月3日的《光明日报》上。文章开篇便道:“出了广州市,沿公路向北走,到了约八十公里的地方……从化就悄然出现在面前了。”篇中以生动细致的笔触,满怀深情地描述了从化温泉的美丽风光。可见,这次从化之行,给曹老留下的印象是相当美好而畅快的,——信中所言,“从化常年花如锦,花好,人更好! 所以,凡所到者,不能不倍感流连了。”以及“从化畅叙,深感快慰”等语,也都证明了这一点。

有人也许要问,曹老这封信的落款署名,怎么会是“曹亚丹”呢? 这里有必要,对曹老生平略作介绍:

曹靖华(1897—1987)原名曹联亚,河南卢氏县人。他是中国现代文学翻译家、散文家、教育家,和北京大学教授。1919年在河南开封省立第二中学求学时,投身五四运动。1920年在上海外国语学社学习俄文,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并被派往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1924年加入文学研究会。1925年,参加鲁迅组织的未名社。在国民党反动统治下,自30年代初起,他化名亚丹、汝珍、郑汝珍等,和鲁迅通信,介绍苏联革命文学,代鲁迅搜集苏联优秀版画和革命书刊,同鲁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27年4月,他重赴苏联。1933年回国后,在大学任教并从事文学翻译工作。1959年至1964年,任《世界文学》主编。1987年获得苏联列宁格勒大学荣誉博士学位。同年8月,获得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授予的各国人民友谊勋章。曹老这封信落款署名“曹亚丹”,就是用的化名,也可以说是笔名。

读了以上采访者与被访者的两封信,一边是曹老的谦虚敬慎,一边是钟子硕二人的锲而不舍,着实令我感动,也很受教益。不禁为自己在《新文学史料》做编辑,而能遇到如此敬业的同行,和德馨绩伟的革命前辈,而深感庆幸和自豪了。

我是什么时候收到《曹靖华访问记》文稿的? 因为没有留下阅稿笔记或日记,而今完全记不得了。唯一能够说明我经手责编了这篇《访问记》的证物,是曹老为我解答阅稿中遇到的问题的一封信:

来函收到。复如下:“失阳关”三字无误。其实查普通地图即知,在豫西南。二、碑文两种名称均可用,因前后不同,名称略异,但基本意义则一,可选用。三、先父生卒年为1869—1958,相减即得享年89岁。他终身在家乡从事教育事业;解放后被河南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邀请为代表,因年高、山路遥远,交通不便,未出席。

草复,

祝同志们好!

又:柯怪君是沪、渔阳里时代所用的名字,不错。当时同吃、同住、同学习,非耳闻也。

曹靖华复。(1985)十二、五日。

曹老这封信所用的信纸,是从一本小32开旧书上裁下的扉页,信的内容就写在扉页背面。信的最上面一行,没有(或是忘了)写抬头。——既然如此,你拿什么证明,曹老这信是写给你的呢? 我要是读者,也会提出同样的问题。

幸好,来信所用的那个用旧杂志封面自制的信封还在,上面清楚地写着我的姓名,而在信封下端右侧寄信人位置,也只是简单地写了“朝外丹寄”四个字。

从曹老来信所用信纸与信封,以及极简的文字、用语,都使我真切地看到了老一辈革命家的朴实无华,简约节俭。这封简短的来信,不仅解决了我阅稿中所遇到的疑难问题,无意之中,也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革命人生教育课。

《新文学史料》杂志是季刊,一年只出版四期。钟子硕与李联海撰写的《曹靖华访问记》是一篇长文,不可能一次登完。因而,我们从1986年第一期开始刊载,连续用全年四期版面,登完了全文。转过年来,作者要把《曹靖华访问记》连同《曹靖华年谱》和一篇介绍曹靖华父亲的文章《曹植甫轶事》等,编为一书出版,李何林先生特为撰写了一篇《〈曹靖华访问记〉序》,寄到编辑部来。于是,1987年第三期《史料》,又刊登了这篇序文。

至此,《曹靖华访问记》这篇长文,从组稿到发表的全部工作,就算圆满结束了,可谓有始有终,编者作者皆大欢喜。文章的发表,为读者提供了一部有价值的现代文学史料,也为一代革命家和文学前辈曹靖华先生保留了一份珍贵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