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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致真:忆念金涛老师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赵致真  2024年03月29日16:22

2024年3月4日晚9时30分,金涛老师与世长辞!而我在当天的凌晨1点52分,上午10点31分,下午3点22分,还3次收到金涛老师发来的微信。次日早晨一觉醒来,这位二十多年的老友竟然说走就走了!

几次想写一点纪念文字,却无从下笔。茫然从书架上抽出金涛老师赠送的多本著作抚摸重温,在手机上点开金涛老师多年的微信从头翻看——自2017年12月18日我们互相添加好友,已经留下好几百屏的聊天对话了。

我最初关注金涛老师,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长期订阅的《少年科学画报》。在和儿子、女儿的共同阅读中,很自然便记住了这位高产的专栏作家。

武汉电视台开办《科技之光》后,我有天从《光明日报》上读到金涛老师写的短文,报道南太平洋岛国图瓦卢将成为全球第一个因环境灾难而消失的国家。一时大受感动,决定亲自带队赴图瓦卢拍摄科普电视片。但因外交途径和设备条件所限,最终未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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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涛老师在《少年科学画报》开办的科普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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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参加《少年科学画报》创刊30周年纪念活动。自左至右:徐宝信、赵致真、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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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金涛老师在南极

真正对金涛老师的敬佩和叹服,是读了金涛老师从南极归来后的一系列文章。1984年至1985年,金涛老师作为“特殊成员”,加入了中国首次南极科考队。此后又于1990年至1991年再赴南极。那时的金涛老师正值盛年壮岁,是签署了“生死状”,做出了如果“殉职”将接受“海葬”的承诺,踏上万里风涛的。在地球的最南端,金涛老师讲述了和科学家、海员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深厚友情;记证了在狂风暴雪、惊涛骇浪中生死搏斗的难忘岁月;报道了南极长城站从兴建到落成的始末原由。当炎黄子孙第一次在南极留下脚印,这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空前的壮举,也是人类南极大家庭新的气象。所幸金涛老师在第一时间来到第一现场,留下了这些珍贵的文字。

金涛老师是与科学家和海员们同榜题名,荣立南极科考二等功的。金涛老师也一向把他的“南极之旅”视为人生最高成就。他自称“南极老人”,微信名片一直是“冰原上的帝企鹅”,昭示着身份的认同。2020年11月1日,金涛老师发来微信,说他的文章《我寄出了中国首个南极邮政包裹》已经在《学习强国》发表。我高兴地回复说,我们《科技之光》1998年也曾“踏着你的足迹”,拍摄了8集纪录片《探访南极》。恰好也在《学习强国》播出了。金涛老师大为惊喜和赞赏。对南极共同的向往和追寻,让我们更加心心相印了。2023年4月27日,金涛老师还在微信中发给我一首诗:“昨晚梦中去南极,舰船飞驰风浪急。忽逢当年老战友,谈笑风生忆往昔”。金涛老师的“南极情结”是终生不渝的。

行文至此不由生出一点感慨,多亏当年“南极科考委员会”的眼光和见识,为科普作家留出一个宝贵名额;也多亏《光明日报》的胸怀和格局,慷慨承诺金涛两年的“公差”和旅途的费用。今天,中国的科学事业正一日千里,我们是否应该记取当年的经验和传统,向排山倒海的科学大军派出更多的“随军记者”,为历史留下更多的珍贵记录呢?

披读金涛老师的作品,一大特色是科学和文学并举,知识和趣味两兼。无论写人叙事,状景抒怀,谈今论古,都能笔底生花,挥洒自如。这得益于金涛老师学养的深湛和文字的功底。其中的匠心有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读过不少中外的游览金字塔文章,却不知为何总记得金涛老师的描述:那是拿破仑在金字塔前“沙场秋点兵”,他对列阵肃立的大军喊话说,“四千年的历史在注视你们!”……接着金涛老师感慨道,“我们又将为五千年后的子孙留下什么?”

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金涛老师意外发现一尊复活节岛石像:“从太平洋孤岛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头,习惯吗?离开纯朴善良的岛民,步入物欲横流的世界,心情能平静吗?我久久地和石像对视着,企望从他紧闭的嘴唇听到只言片语,得到的回答却是长久的沉默。”

领略了瑞士的旖旎风光后,金涛老师写道“我曾向同行的朋友讲过我对瑞士的印象。瑞士人是用制造钟表的精神来打扮他们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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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涛老师在《我的南极之旅》封面上手书的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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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27日金涛老师给赵致真的微信中写下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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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10月27日“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为商请金涛参加科考队写给《光明日报》的公函

除了俊语迭出、机锋时见的叙事说理,金涛老师还随处表达着心中的爱憎。在梵蒂冈,他严厉谴责罗马教廷对哥白尼、伽利略的迫害;在苏伊士运河,他欣喜地诉说“1956年12月22日,英法侵略者最后一批残兵败将灰溜溜地撤离塞得港……苏伊士运河从此回到埃及人民手中”;在秘鲁探访印第安人村庄时,他悲愤地写道“当欧洲还笼罩在中世纪的黑暗中时,印第安人在与世隔绝的美洲早已点燃了光华四射的文明之火……可历史是多么的不公正,自从新殖民者踏上美洲大陆,死神的阴影就一直追随着善良勤劳的印第安人,他们悠久的历史猝然中断,他们光荣的过去成了博物馆里的展品,令人喟然兴叹。”

金涛老师赠我的书,几经品读后,常留下浓圈密点。他珠辉玉映的文字,忧深思远的议论,都不是“科普”二字所能概括。我曾经多次表达过一个观点:“和普通作家相比,科普作家应该是多了些知识,而不是少了些文采。”金涛老师的作品为我们树立了榜样。特别在“AI将取代科普作家”的“预言”耸人听闻时,更应该提高科普创作的文学门槛——冰冷的芯片永远不能代替温暖的心灵。

我由于家庭出身和工作经历,在“文学圈”和“电视圈”浸染多年。和金涛老师等结识后,一个突出的感受是,“科普圈”更善气迎人和忠厚待人。越是资深望重的大家,越能相敬相助,举贤从长。北京奥运会前夕,我们制作了35集电视片《科技与奥运》,金涛老师率先在《科学时报》上发表文章《五环旗下的科技之光》;我们迎接上海世博会的作品《造物记》出版时,封底上第一条推荐语便是金老师的手笔,接着又介绍给韬奋书局重版;此后的《科技春晚》开播,《神奇科学》发行,《北京科技视频网》创立,金涛老师无不鸣锣开道,鼎力支持;直到2018年我写完《播火录》,又是金涛老师第一个在《科普时报》发表文章《纸质书的革命,播下神奇的火种》。金涛老师惜时如金,他图的什么?只是“一肚子热心肠,巴不得别人好。”

我和金涛老师交往20多年,友谊始终保持在“君子之交”和“文墨之交”,可谓“温不增华,寒不改叶”,“有乍处之欢,无久处之厌”。金涛老师不断有新作问世,2018年寄给我的20本《中国科幻精品屋系列》足有10多斤重。我却一直对金涛老师回报很少。2020年11月,金涛老师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散文《西山深处访魏巍》,微信中说希望用一张我父亲和魏巍在朝鲜前线的合影。他在文章发表后再三致谢,还特意在报上署名“照片由赵致真提供”,如此恭谦自牧,洁身自守,让我再次领略了一代鸿彦硕儒的风范。

金涛老师曾经用南极昼和夜的转换,来隐喻生和死的交替。“像是乐池中的指挥一声令下,厚厚的紫水晶色大幕从天际垂落。”金涛老师是在睡梦中因心脏骤停离去的。这颗不倦的心脏支撑过他攀登南极冰峰,跋涉非洲沙漠,降临太平洋小岛,几乎走遍了天涯地角。如今要永远休息了。而生界和死界能够在一瞬间实现如此安详的无缝过渡,对于亲朋好友来说,也应该能在极度悲痛中,得到一丝的宽解和慰藉吧。

我似乎看到金涛老师远去的背影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待。我必须和他说几句告别的话,心中才能过去这个坎。仰天长叹,写了以上文字,作为最后一次发给金涛老师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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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涛把新著《天之涯 地之角》赠送赵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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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涛2020年11月20日在《科普时报》发表的文章《西山深处访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