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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文学》2023年第6期|毛芦芦:鹭翅下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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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胶东文学》2023年第6期 | 毛芦芦  2023年06月07日08:25

毛芦芦,浙江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六次获得冰心儿童文学奖。

毛芦芦,浙江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六次获得冰心儿童文学奖。

一、鹭鸟回家

傍晚,和孩子去江边散步。我俩坐在一棵柳树下看“浅于金色软于丝”的柳枝,看不远处新开的早樱花,看涟漪轻漾的江水……三只大鸟从头上飞过。

盼望着,它们就来了!

那是三只灰鹭,翩然掠过柳梢。它们飞翔的姿态和身影,我太熟悉了。

天空是浅蓝色的,霞光不明显,几片白云薄絮状。这是个宁静而平淡的黄昏。

鹭鸟真的已经回来了?我渴望看到更多。

我迫不及待回程,冲进衢州二中。校园里的大树,是鹭鸟最喜欢筑巢的地方,每年都有好几千只白鹭、池鹭、夜鹭、灰鹭在那儿安家。若鹭鸟真的回来,树上一定有它们的家!

右手边,一棵榔榆树,雅池上方的一根树枝上,“嘎”地抖出一声鹭鸣。再听,却没有了。我绕过图书馆南侧的甬道,来到校史馆北边的那片林子,竖起耳朵。鹭鸟的老巢在这里。我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没有听到一点儿声音,别的鸣叫也没有听到。

想来,我刚才是看错了,鹭鸟还没回来。

我慢慢折回,走到高一教学楼旁,又听见三声鹭鸣——“嘎,嘎,咕……”

真的是鹭!鹭鸟回来了!

二、翅下故乡

呼呼呼……

哗哗哗……

鹭鸟在林梢上拍着翅,击打出一支雄浑响亮的歌,树冠被它搅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漩涡。树叶在鸟翅下,就像一潭鲜活的水,摇晃着,动荡着,喷出一股又一股绿泉,把林子染得碧莹莹、香喷喷的。

白鹭挽着香樟、枫杨、喜树、黑松的手臂,在清晨的露珠上翩翩起舞。我伸出手臂,轻轻划动,旋转。多希望双臂变成翅膀,带我飞上林梢,与鹭共舞。

阳光蓦然晃过林梢。金红的初阳,像一把亮闪闪的犁头,犁开树叶织成的绿云,把光的种子投进林中,瞬间长出一片明灿灿的金谷子。

鹭的白翅扇过,金谷子被挑起来,大树变得明亮晶莹,树叶变成光亮透明的小鸟。大树下的麦冬草,似乎也骤然长高,变得丰美鲜润。草叶像鸟翅,腾腾欲飞。我的手臂长出光羽,我“飞翔”在清新的光林里。

麦冬草丛中,一个又一个小脑袋慢慢抬起,抬起,一只又一只圆眼睛,睁开,睁开……小花苏醒啦!

一个又一个花脑袋,一只又一只花眸子,一个又一个小花钟,本来是低垂着、眯合着、倒挂着的,现在,被初阳一照,被晨风一摇,被鸟翅一撩,竟然缓缓仰起脸,慢慢张开唇,吐出幽幽的芳香,泛出粉红的颜色,露出藏了一夜的秘密。

我知道它的名字,酢浆草。我总觉得这名字配不上它楚楚动人的仙女风姿,配不上它飘飘欲飞的精灵模样。它们一朵朵撒落在墨绿的麦冬草间,像少女腮帮上的红晕不小心抖落,清秀,可爱,天真。它如此俊美秀逸,用小家碧玉来形容,好像不够端庄;用大家闺秀来形容,又显得有些沉重。

它是花仙子遗落在人间的一段笛音,每个音符都像一个五瓣小喇叭,在绿树下、碧草间蹦蹦跳跳,被阳光一染,清越的音乐便扬得满世界都是。我看着音符小花满林子飞扬,忘了盘桓翻飞的鹭鸟,忘了它击响的空气鼓,唱响的咕嘎歌,还有挑在肩上的那些金谷子。一对白鹭,从一株百年短叶罗汉松的树冠中蹿出来,款款扇动长翅,飘飘摇摇地降落在我面前,降落在麦冬草丛里,降落在酢浆花云中。

我被这大美景色惊醒:绿草、红花、白鹭,金阳、清风、树影……刹那间,我的心里长出无数飞羽,被鹭翅扇得鼓胀起来,蓬勃无限,轻盈无比。

飞羽带着我,跟鹭翅、阳光一起漫步,跳跃,滑翔……

翅膀下的绿林、青草和小花,是我的巢穴,我的故乡。

三、寻找

咯咯咯,咯咯咯……我先是听到一串打嗝似的鸣叫,然后才看到它。雪白雪白的翅膀,在一棵高高的金钱松树梢“扑啦啦”地扇动,像在对着天地鼓掌,像在试着春风的方向,像在呼唤伙伴。

金钱松还没发春芽,树梢缀满松果。松果挡住了白鹭的身子。我只看到一对白翅有力拍击,仿佛一条大鱼撩动水波,金钱松在摇晃。

鹭鸟,就这样把天地搅出波澜。

鹭鸟,就这样在我的心里掀起浪潮。

我觉得整个人都被那对翅膀掳走了。鹭在飞翔,晃得我头晕。

我看到了一只鹭。也是白鹭。就藏在校史馆门前的桂树里。见我飞离金钱松,她也连忙飞起来,急蹿而上,飞到一棵清瘦颀长的水杉上。水杉也没有发芽,小树枝密密麻麻托着一个老鹭窝哩!她在老鹭窝下的细枝上,“嘎嘎”地叫。

我贸贸然靠近,抓住她身旁另一棵水杉树的细枝,不断扑闪翅膀,展示着我的健美。她“嘎”地笑了一声,飞起,转身,一下子无影无踪。我在水杉树丛里乱蹿。“嘎嘎”“咯咯”地呼唤,心儿焦灼得像着了把火。这把火快把我的白羽毛烧成黑羽毛的时候,我才在校史馆东侧的密林里听到她的娇啼,咕咕,咕咕……我兴奋地追过去,她又闪开不见了,动作那么轻盈,那么快捷。而我是多么笨拙啊!

我在水杉林里蹿上钻下,终于在金钱松旁的樟树上发现她!这回,我没有直冲过去,我在她面前兜圈子,展示雄浑灵动的舞姿。终于得到回应。她立在樟树上,发出“咯咯”的召唤。我如闻天籁,没有半秒迟疑,直飞过去。

这回,她不再矜持,扇着翅膀,与我一起飞旋。一对白翅,变成两对白翅。樟树的新叶,嫩茸茸,遮挡住我们红红的脸颊。树下那个背着电脑包的中年女人笑了,她知道一只白鹭与另一只白鹭相爱了。

四、溪萝花生白鹭

四月的最后一天,太阳已落山,新月已东升,农田里刚刚收割的油菜,一排排倒伏在褐黄色的小丘上,颇像一排排灰色、淡黄的琴键。

庙源溪边,橘香已淡,苦楝花在晚风里扬洒着阵阵香味儿。苦楝花微小、朴素、含蓄,很少惹人注意,可它的花香那么热烈、奔放、豪迈,不仅浓郁,还含着一点儿辛辣。像个小村姑,总是垂着眉眼,文文静静羞答答的,可性子刚烈又泼辣。行走在花香里,却看不清花香来源——苦楝花实在过于细碎、纤小,一下子就和薄雾偎依成一片。

有一种花,一再撞入眼帘——溪萝花,也叫枫杨花。淡绿的颜色,有点儿透明,像一只只青色小蝶,十来只一串垂挂下来。溪边有一百多棵溪萝树,每棵从根部至少分蘖出六七根树干,每根树干又分出十来个大树丫,树丫生树丫,枝条带枝条,枝条挂花串……每棵树都停栖着亿万只小青蝶,一棵溪萝树就是一条垂直的花溪。风吹花溪流,又形成花瀑,跌进庙源溪。

溪萝花有黏性,有些孩子摘下来黏在额头上、脸颊上,青蝶栖了一头一脸。也常悄悄黏到别人的后背上、屁股上,惹来大笑。于我,有一种更特别的黏性。小时候它开满家乡的溪谷,大学时开满我的校园,毕业后又开满我工作的石梁中学。它素净至极的美,黏在我的心上。

金星亮了,天色暗了,但溪萝花依旧燃烧在我的眼眸和心里。两只白鹭,一前一后从庙源溪上游飞回,飞过溪萝树梢,翅膀几乎擦着溪萝花。它们的家在衢州二中的大树上吧。

鹭那么白,即使夜幕降落,我也看得清它们的翅膀闪动,闪出一片银光。溪萝花那么绿,几乎和树融在一起,但它们柔软下垂的姿态,在风里轻轻地飞。白鹭在飞,溪萝花在飞。白鹭仿佛是被溪萝树放飞的精灵,从花蕊里飞出来。

啊,溪萝花生白鹭!还帮我生出了一双眼和一颗心,看不够这四月小溪的灵秀,爱不够这春日花溪的大美!

明天,就是初夏了。溪萝花、白鹭,还有新月下闪着粉色光芒的月见花,以及在星光中暗送浓郁花香的苦楝花,组成一只柔婉有力的素手,把对岸的油菜琴键,把此岸的草木琴键,把此岸彼岸大地上的一切琴键都弹响了。我的一颗心,就这样被琴声带走,和白鹭一起归巢。

我的一颗心,就这样永远和溪萝树一起,在溪岸边深深扎根。

五、白鹭秋千架

六只白鹭,一字排开,脚爪紧紧抓着电线,在小溪上空颤悠悠地荡着秋千。

小溪只有两三丈宽,溪水清澈,除了大溪岩、小卵石,还长着一片水蓼花。花大部分都凋谢了,茎叶也低伏,看上去有点儿凌乱。但是,依然有零零星星的花穗,在低伏凌乱的茎叶中昂着头,静静地打量着荡秋千的白鹭。

说实话,白鹭荡秋千的样子并不是很潇洒,也没有多优雅。它们都半蹲着,屁股看着有点儿沉,还缩着脖子,远望倒像一群白母鸡。

六只白鹭,同时选择一根细细的电线,齐刷刷蹲在那里,像六个小孩儿一起荡秋千,这难道不是少见的一个奇观吗?

电线是黑的,鹭鸟是白的,风儿是无色的。跟电线比,鹭鸟太大了,还有六只那么多,它们像在凌空悠荡。无色的风摇着黑色的电线晃呀晃,水蓼花看到的却是一架雪白的秋千在跳舞。你说,那不是少见的一个奇观吗?

残存的那枝水蓼花穗是新长出来的,不仅娇嫩,颜色还特别鲜艳,跟梅花一样红,头颅昂得更直。她那支棱着小脑袋的模样,显得多迫切啊,迫切想够到那架白鹭秋千!

岸上来了一群小学生,其中一个停下脚步。他看到那六只白鹭,看到那架白鹭秋千。他就那么站在岸边,昂着头,把自己站成另一枝水蓼花。等所有的同学都离开,他才开口:“白鹭,白鹭,你们饿吗?我这里有面包!”

那是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皮肤很白,细胳膊细腿儿,眼小嘴也小,唇也薄薄的。他细伶伶的小手伸进书包,掏出一个白色的“面包”。那其实是花卷,里面还夹着肉末葱花呢!

“这面包,哦,花卷,是我奶奶蒸的。早饭我没吃了,奶奶叫我带上,跟同学分享。现在,我跟你们分享吧!”男孩儿一边细声细气地说着,一边把花卷掰碎。然后,双手各抓一把“面包屑”,朝白鹭秋千架扬去。白鹭以为是“袭击”,“嘎”“咕”大叫着散开飞走了。只剩下一根黑色的电线,在风中剧烈颤抖。

“呀,你们怎么都走了?”男孩儿噘着嘴,喃喃着,几乎要哭了,“我不是打你们。我是要给你们吃早饭……”

他撒出去的“面包屑”,都落到那枝水蓼花头上。她觉得一阵香气扑鼻——那可不仅仅是花卷香,还有男孩子的心香哦!

其他花儿都凋谢的时候,她才探头探脑开放,花穗奶奶一直感叹她生错了季节。可此刻,小小的水蓼花,却觉得自己正是生对了季节,才看到那架奇特的白鹭秋千,才看到小男孩儿那颗温柔善良的童心。

这,不都是小溪上的奇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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