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作品展示 >> 正文

《兄弟三个半》部分作品连载(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30日14: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之沪

  空中又飘起细雨。我俩在不远处徘徊,等到天色渐渐暗下,四周仍未发现异常,这才放心重返藏货之地。一个拉,一个推,装满块煤的架子车走出没多远,隐隐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同伴回头一看,脸色骤变!扔下架子车,喊声:“快跑!”我俩一头扎进前面的青纱帐,追捕的警察随即展开合围。“快出来!”“仔细搜!一个也跑不了!”“往哪藏,早就看见你了!”我和赵大壮趴在一块低洼处,胆战心惊地听着警察虚张声势的喊叫声和拉枪栓声。包围圈越缩越小。赵大壮腾地坐起,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咱俩趴这不动,只能坐以待毙。我冒死往外冲,趁他们去追我,你再悄悄溜走。”我心里一阵感动,说要死就死在一起,咱俩一块冲出去!赵大壮讥笑道:“阿弥陀佛。就凭你那双平脚板?不添乱就算好的,老老实实给我待着。我去了!”话音未落,身子似离弦之箭射出。“人跑了!”“朝南追呀!”“给我站住,再跑就开枪了!”“呯!呯!”枪声间断响起。仿佛群犬追逐野兔,我隐隐约约认出冲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高个子男人。漏网之鱼趴在洼地里一动不敢动,胆战心惊看着追捕警察从身边跑过……黑夜、旷野、细雨、冷风、成群武装警察,夹杂着急促脚步声、激烈叫骂声、对天鸣枪声,这一幕永远印刻在十五岁少年的脑海……

  赵大壮天赋异禀,体型类似黑种人——左右臀大肌异常发达,鸵鸟般翘起,像是两台大马力发动机,小腿肌肉饱满富有弹性,跑起来虽然步伐跨度不大,两腿迈动频率却明显快过常人,堪称万中选一的赛跑奇才。全市中学生运动会上,大壮夺得男子八百米赛跑第三名,要知道该项目冠军、亚军都是高三学生,年龄比他整整大了五岁。赵大壮被前来选才的省田径队教练一眼相中。若不是闹“文革”,田径队停训,这家伙早就吃上专业饭。赵大壮跑起来十分轻松,工夫不大,就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唯独那个高个子警察难缠,两条大长腿跑起来风快,两人始终拉不开距离。“呜——”拐弯处传来汽笛声,一列火车呼啸而来。道口工将铁栏杆放下,车辆与行人通过暂停。前有疾驰火车当道,后有警察穷追不舍,危急关头,赵大壮顾不得生死,穿越人群,钻过栏杆,众人惊呼声中,逃跑者像一头贴着地面蹿跃的豹子腾越铁道,与疾驰而来的火车擦肩而过。随后赶到的警察对着呼啸而过钢铁长龙只能徒唤奈何……

  在劫不在数,在数最难逃。患难兄弟劫后重逢,是在医院病房。赵大壮最终还是没有逃出一劫,害怕警察驾车追来,他不走大道走小路,茫茫旷野,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失足从土崖上坠落,左脚掌骨折,卧在坑底不敢动,忍痛苦熬至晨光熹微……

  看着大壮脚上裹着的绷带,我心里一阵翻腾,紧紧攥住好友的手,动情地说:“咱俩永远是兄弟!”话音未落,病房门开了一条缝,探进一颗圆圆的大脑袋,嬉皮笑脸地接话:“你少说一个,应该是咱仨永远是兄弟!”我没好气地说:“滚、滚、滚!谁和你是兄弟?我一见你这怂包软蛋,就气得朝后尿!‘藏头野鸡,缩头乌龟’,本人不屑和怕死鬼、下三烂为友,赶快给我滚蛋!”苟顺民一脸委屈:“刘哥,你这么说,让兄弟我心凉、心惊、心痛、心寒、心酸,总之一句话:心里很委屈,很受伤!”赵大壮笑着解释:“我一来就能住上院,骨科专家亲自正骨,全靠顺民他爹跑前跑后帮忙。”苟顺民居功自傲,得意地说:“江湖上有句老话——换帖子容易拔香头难。结拜兄弟不是衣服,你想穿就穿,穿破了想扔就扔。刘端正你不把我当兄弟,我可是一辈子把你俩当兄弟!要问为什么?就因为你俩讲义气,甘愿为朋友两肋插刀!世情淡薄,人心不古。如今能交你俩这样的朋友实属不易。人不要脸,百事可为。我苟顺民厚着脸皮跟你俩摽上了,你们想甩也甩不掉!我知道自己毛病,关键时刻常常掉链子。唉,事出有因,什么都不怪,要怪只怪咱腿有病,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是跛脚法师捉鬼,说得行不得。两位哥哥还得多多谅解!”说着褪下裤子,又要我俩“验病”。我和赵大壮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得无可奈何。我没好气地说:“老大傻,老二憨,老三奸,和你搅和到一块,算俺俩倒霉!我明白了,你小子前世就是一条瘸了腿的癞皮狗!没人稀罕看你那双粗细腿。快把裤子穿好。”

  三

  虎妈被派往外地进修半年,临行前,将自己每月六十元工资留下一半,说是五个子女当月生活费,以后均照此办理。家里管伙的大妹妹壮着胆子说这点钱怕是不够,能不能再添点。虎妈不耐烦地说:“够了!一个住校生每月伙食费才八元钱,你们还想吃多少?”见大妹还要争执,虎妈断然说:“嫌不够找你哥去!刘端正现在本事大得很,连他妈都敢打,还怕养活不了你们?”

  财路断了,餐桌饭菜质量又开始急速下降,当哥哥的却再也无能为力,大壮因我负伤,于情于理都该给他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自己却苦于兜里没有一分钱。心里烦闷,出门闲转,同往常一样,两条腿溜溜达达又来到东大街。这条街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也是各路贼人施展身手的地方。我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街道两旁橱窗里各种商品布置得琳琅满目,行人驻足观赏,我却视而不见,身居闹市,人流汹涌,内心却如同长满野草的荒芜庭院,说不尽的凄凉。一连几天,我立在站牌底下,木呆呆地看着公交车一辆接一辆驶过,时间仿佛凝固不前。我是谁?要去哪?路在何方?就这么虚掷光阴,一年?两年?十年以后呢?迷途少年心里一片茫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隐约约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自己,转身看去,一家商店门前立着个大人,旁边是几个半大小子,正指着我说什么。我愣了一下,不知对方何意,正想走开。一个小个子快步过来将我拦住,说我们大哥让你过去有话说。大哥三十出头,白净面皮,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副平光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像是学校老师,只是右手食指少了一截,隐约让人觉得这厮不是善良之辈。以后我才知道:此人姓侯,六岁起就开始做贼,屡抓屡犯,是贼道上赫赫有名的“东大街街长”。

  “伙计,这几天你在站牌下一候就是半日,是单飞?还是绑锅?”大哥和颜悦色地问。我不解其意,疑惑着摇摇头。几个人都笑了,小个子说:“咱们一旁瞅视了半天,把这碎怂当老手,却原来是个雏。”接着叽里咕噜一通黑话,像是在商量什么,我站在旁边一句也听不懂。“伙计,想不想弄俩钱花?”大哥态度越发和蔼可亲。我一听眼睛都亮了!以为又是扒煤之类的活,连连颔首。大哥满意地笑了。小个子扶着我的肩膀,开始交底:“1路公交车是咱哥们的地盘,这几天跟车勤了点,司机售票员都认得咱们了。大哥想改换生面孔上车。伙计放心,跟大哥好好干,绝亏不了你!”我这才明白:这伙人从事的是久盛不衰的一个古老营生——小偷小摸。小偷团伙亟待补充“新鲜血液”,本人不幸被相中。我吓得连连摆手,从货车上扒煤是拿公家的东西,上公交车掏乘客钱包是窃取私人财物,两者性质不同,处理结果不同,这点我还拎得清,一旦失手,且不说被万人拳头打个半死,贼娃子的臭名声一辈子洗刷不清。见我不肯干,带头大哥骤然变脸,恶狠狠说:“你说不干就不干了?还由得了你!不干也行,放了血才能走!”几个喽啰目露凶光,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仿佛不经意间亮出腰间雪亮的刀子。见我吓得脸上变颜变色,大哥又换了副嘴脸,假惺惺地说:“小兄弟,有大哥罩着,你啥都不用怕!只有千回偷,没有千回防,‘衔毛’听着危险,实际啥事没有。初学乍练,大哥也不叫你干啥,上车跟着他们哥几个就行。”正说着,公交车到站。大哥在我背上猛推一把,我身不由己被几个喽啰胁裹上车。

  公交车里挤得水泄不通,汗气人气屁臭狐臭,空气混浊难闻,人人满脸焦躁,个个装了一肚子鸟气,车厢里不时传出争吵声。两个女人嫌对方挤自己吵了起来,瘦女人说:“谁挤你了?!嫌挤你下去坐小轿车呀,那里面不挤,只怕人家不让你坐。”胖女人道:“咱脸黑人胖皮松不够资格。你脸白肉嫩紧绷绷,当官的稀罕,小轿车不光是白天,黑夜都让你坐。”话里寓意丰富,引起车厢里一阵哄笑。瘦女人吃了亏岂肯罢休,口出污言秽语,两人开始对骂。周围人听不下去,又忙着劝解。两个女人终于闭嘴,悻悻地分别看着两边窗外。经过一段中国式乘公交车,车厢暂归平静。“我的钱包呢?!里面装着刚开的工资。钱丢了,让我一家咋活呀!老天爷呀!”刚才吵架的胖女人突然蹦起大声哭号。车厢里乘客像是听见警报,低头一起摸自己衣兜,瘦女人顾不得幸灾乐祸,赶紧检查自身。有人发现车厢地板上有把长镊子,胖女人抓在手里,抹去眼泪,瞪大眼睛寻找贼人,找来找去,最后劈胸扭定喊我入伙的小个子,怒喝:“把我钱包交出来!刚才就是你在我屁股后面挤来挤去!”小个子大声喊冤,拼命挣扎,被盗钱包魔术般三传两递,被同伙迅速转移到安全地带。贼无赃,硬似钢。小个子越发嚣张,与胖女人撕扯成一团,车厢大乱!几个同伙作好作歹,装作劝架,意欲掩护小个子脱身。一路沉默不语的司机再也忍不住,踩下刹车,直起身子厉声宣布:“这帮贼娃子翻了天!头班车到现在,就偷了五回!车上人一个也不能下,都跟我去公安分局!”说完,又开始行驶。车上乘客集体抗议,坏人好人一起喊叫,这个说:“我急着去上班。”那个道:“我要上医院。”司机冷冷回应:“送你爹上火葬场也不行!”公交车一路不停,喇叭长鸣,风驰电掣般驶进分局院子。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