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重点推荐 >> 正文

《女人红》作品连载(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10日16: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云

  没有。小冬子摇了摇头。

  那,那这就难给你解释了。以后你会慢慢懂的。

  那我去问,看谁摆上去这盆“诗意”的。一边走,还一边说,“我看就是一簇马兰花罢了,只不过栽在盆子里,怎么大队长就认成‘诗意’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诗意’这样一种花。怪了。”

  不必了。诗意就是诗意,不是花。小冬子。比如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噢,我知道了。猪圈门里即使有酒有肉,也是臭的。

  不,不是那个意思。

  哦,是酒肉,不是诗意花。小肚子恍然了似的。

  刘泽北不说了,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过,他对“花”有了些数。

  气息是无声的,听不见,不落地就来了。气息是无形的,谁也没看见,就像冬天和春天的转换,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完成了,就有型了,就看见了,春风将绿色吹得到处都是了。军营里,河畔上,就连厨房里,都有了这种气息。

  这尤其喜乐了陈二牛。自被罚去当厨后,陈二牛像坐了禁闭一样难受,大脚二手,拿起菜刀比扛起枪都重。几次把左手自己的肉当了菜切,直切得血糊淋漓。打仗从没负伤的他,左手上布满了伤疤,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还有那些势利的小兵,他当队长的时候,一口一个二牛哥地叫,现在看他遭了贬,就顿顿饭里挑不是,今天咸了,明天淡了。更有那窝讨厌的喜鹊,叫得他日夜不宁。

  他尤其闻不惯厨房里的那个味,刚进厨房时,厨房里的味是香的,是有肉味有菜味的香味。可闻到后来,他就只闻到了一股泔水味,酸不溜丢,烟熏煳臭,闻着就想吐。可近一段来,这种味变了,又变得肉是肉味,菜是菜味了。

  是,因为来了兰花花。

  来了兰花花,菜有人洗了,饭比从前香了,喜鹊的叫也动听得多了。他现在才明白,喜鹊是通人性的。这么多天的叫是有缘故的,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叫到末了,是叫来了兰花花,叫来了大救星。陈二牛偷偷买了香买了纸,来到大槐树下,深深向树上的喜鹊窝鞠了一躬:“喜鹊老哥,是我陈二牛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老哥,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小兄弟的莽撞。”说完,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队员们都喜欢上了这个编外队员的兰花花。每天晚上,兰花花住的窑洞里挤满了游击队员,笑语喧哗,人声嘈杂,平时清静的游击队驻地新生了欢乐的气氛。这个队员说他的纽扣掉了,要兰花花缀一个;那个队员的裤脚撕破了,要兰花花补一下;一个队员眼里钻进了沙子,也跑去硬要兰花花用舌头尖舔他的眼皮。他说,在家里时,眼里进了沙子母亲就是用舌头舔的。兰花花一丝不苟地撑开他的眼皮,用那个柔软红润的舌头轻轻地去舔那个磨得红肿的眼皮。兰花花说,这样舔,不伤眼皮。队员说,我的眼睫毛短,挡不住灰尘。兰花花说,以后进了灰尘,就找我。其他队员就眼热这个队员,也想眼里能钻沙子。这一阵子,天晴得很蓝,可队员们眼里钻沙子的前赴后继,兰花花的舌头上粘了不少灰尘。也有舔不到灰尘的时候,兰花花就反复舔,还是舔不到,兰花花就问,哪里涩?队员答,眼角边涩。兰花花再舔,队员笑了,队员笑得很尴尬。队员说,我没钻沙子。兰花花疑惑了,没沙子?队员说,是的,我眼里真没沙子,我只是想让你舔。你给好多好多人舔了,就没给我舔,我眼热,我别扭,我也就想让你舔,你舔得好舒服,舔得我心里起翻,我以后还要你舔。兰花花的心里就打了个弯,弯过去想:游击队就是一个大的家,一个家里没有女性是不行的,儿子不能没有母亲,哥哥不能没有妹妹,弟弟不能没有姐姐——尤其是那个十六岁的司号员,见了她,眼神总是像小孩子见到母亲那样有一种希求有一种需要温慰的寄托。

  队员们走后,兰花花会独自走出窑洞。

  月亮出来了。三口岔的月亮比太阳好看,太阳老是红旱旱的,晒得人头皮发麻,月亮柔和多了,月亮像一个磨盘悬在头上,地上铺了水银一样光滑爽亮。这个时候,兰花花会轻轻走过那孔依然亮着灯光的窑洞。窑里是一盘土炕,土炕上支着一张炕桌,桌前坐的那个人手支下巴正在想着什么。她就猜,那个人脑子里想得一定很多,也很大,有磨盘那么大,不,比磨盘大得多,应该有月亮那么大。兰花花不自觉地走向厨房,陈二牛将厨房门上的钥匙给了她一把。她会在月亮照耀的厨房里煮几颗鸡蛋,鸡蛋是为病号队员预备的,有时也偏个心眼儿给最辛苦的人。这些,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连陈二牛也没告诉。她不想告诉。

  这个秘密不到三天,还是被人发现了。发现这个秘密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队员。这个队员的一名同村同姓的队员负伤了,按照队例,负伤的队员可以吃伤号饭,伤号饭也好不到哪里,就是在普通饭的基础上加一颗鸡蛋。

  那天,领伤号饭的队员看到灶台上放着一模一样的两份饭,就随手端走了一碗,端给了伤员。伤号员吃到碗底,发现比平时多了一颗蛋,伤号员说给端饭的队员,队员第二天就又去端那个碗,被兰花花按住了手。兰花花说,你端错了。队员说,昨天就端的这个碗。兰花花说,昨天就端错了。队员说,这几天不就一个伤号吗?兰花花说,你就记个伤号,不知道还有比伤号还辛苦的人吗?队员就说,没有。兰花花说,你没长脑子。队员问,我不长脑子不成憨憨了?兰花花答,你就是憨憨,难道队长不比伤号的贡献更大吗,不应该为他多补充点什么吗?

  这话被另一个队员听见了。听见这话的队员平时就好吃懒做,又常好寻个什么不平的事出来。这个队员就发话了,队长怎了?怪事!队长说游击队里人人平等,游击队里同吃一锅饭同睡一盘炕,游击队里不搞特殊化。你这不是搞特殊化吗?队长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队长长的是嘴,我们的嘴就不是嘴了?队长知道好吃的好吃,我们就不知道好吃了?怪事!咱们找队长去。上前就要拉兰花花去找队长。兰花花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不该扯出队长不队长的,队长哪里知道这些。

  兰花花死活不肯去。

  众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众人就劝那个队员,众人说,胡六——这个队员姓胡,排行老六,都叫他胡六,也有的干脆叫他胡溜达。当初胡六要求入队时,很多队员建议刘泽北不能收,这个人不仅是二流子,还胡搅蛮缠,甚至,无恶不作。队员们说,会坏游击队名声的。刘泽北说,只要他愿意加入游击队,就说明他是愿意革命的,我们不能拒绝一个人革命的权利。那时候,队员们还不大知道革命的含义,就听了刘泽北的话。

  队员们都劝胡六,兰花花说得没有错,但兰花花这样做是错了,是违背了队规,是破坏了人人平等。队长知道了,是不会轻饶兰花花的。可兰花花也是为了游击队呀,是为了队长呀。队长好了,游击队也会好,队长病倒了,游击队就会一同病的。

  胡六讨回了公道,找回了刺激,自然就不扯兰花花去见队长了。他知道,见了队长,兰花花会一败涂地,兰花花会吃不了兜着走。可其他队员们又会怎样看自己?说自己挑刺儿,说自己的良心让狗吃了,队长没白天没晚上的时候,你的眼长到脊背上去了?你还是人吗?你还有点人味吗?胡六平时虽然横,可心里的尺子还是怀里揣着呢。

  胡六就胜利大逃亡了。

  这件事,泽北一直没有知道,严丝合缝。刘泽北吃饭时是不离书本的,这也是他看书的最佳时间,他常常是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一筷子饭,一行书。字与饭是同时吃进肚子的。饭后,人们有时去问他,吃了什么饭?他常常是答得驴头不对马嘴。

  八

  一清早,兰花花就照样跟在队员们后面接受训练。她是缀在队里的最后一个尾巴。张三锤没赶她走,刘泽北也没赶她走。这一段日子,全队上下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兰花花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去。她既不是正式队员,又好像比正式队员和游击队的距离更近。队里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只要兰花花认定去做的,一定是她能做到的,也是她能做好的。这样,兰花花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兵,一个在游击队的环境里谁也管不着又谁也离不开的角色。

  兰花花练得很认真,男子们能做的动作,她也要照着做。兰花花自己给自己喊“一二一”,也喊“一二三四”,喊“一二三四”时,比喊“一二一”要高,要有力。可再怎么有力,也比不过张三锤有力。兰花花就请教张三锤:“你喊起来为什么那么有力?”张三锤说,“心里有劲儿。”兰花花说,“我心里也胀满了劲儿。”回答,“你是女的。”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