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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红》作品连载(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10日16: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云

  “嗷——巴子。”陈二牛明白了,昨晚上天黑,昨晚上只顾了气愤,只顾了和那个使坏的男人较量,还没顾得看一眼被欺辱的女人。女人现在站在跟前了,他才看清了被救的女人。这一看,他的心里激灵了一下:俊!挺俊的一个女人。他多少明白了昨晚上那个男人的厚皮赖脸劲儿了,但他还是说,“游击队有纪律。”

  “纪律也是人定的。”亮眼眼的嘴很快,带了些埋怨,但这埋怨里饱含了明显的感激情意。亮眼眼不是那种没情意的女人。

  “你的武艺真高。”亮眼眼换了个话题。

  “武艺?”

  “拳头呀。有石头硬吧?”

  “不,不不。”陈二牛有些慌。磕巴是慌,表扬还是慌。陈二牛内心责备自己,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慌的。可是,由不得,心里越说不慌,越慌。

  “你咋就会说个不。”

  “啊?不不——”

  亮眼眼扑哧笑了,露出一口白雪雪的牙。“你看,你看,又说了。”

  陈二牛也笑了,那种木讷又憨厚的笑,全没了操练队伍时的劲儿。亮眼眼自己盘算。

  笑归笑,陈二牛不敢接,陈二牛知道大队长站在红旗下宣布的纪律里第一条就是:不拿老百姓一根针,不吃老百姓一口饭。

  亮眼眼走了,一转身就走了。陈二牛的手伸出去,就要抓住亮眼眼的胳膀了,他要抓住她,要她拿走鸡蛋,可手还是垂下来了。他猛然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个女人,是一个长着一口白雪雪的牙、一双亮眼眼的女人。

  女人走了。

  陈二牛一颗一颗,小心地将鸡蛋拾进篮子里,拾得很认真,生怕不小心拾烂一颗。

  陈二牛看着那篮鸡蛋就像看到了一双不应该看到的女人眼睛,贼亮贼亮得刺眼——鸡蛋上长出了麦芒,麦芒成熟了,很长,很尖,直刺刺扎人。

  陈二牛将一篮子鸡蛋直溜溜提到刘泽北窑里,陈二牛做错了事一样结巴着说了一篮鸡蛋的来历。说完,直眼瞅着刘泽北。

  刘泽北没看陈二牛,刘泽北掏出一块大洋。“给!”

  “我不要!”

  “一根筋!鸡蛋提给厨房,钱转给那个女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陈二牛啪地敬了个礼。

  这下,陈二牛是真明白了,再不用为这篮扎手的鸡蛋发愁了。

  二

  发翠的大槐树上踞着四窝喜鹊巢。一早起来,三口岔倒尿盆的婆姨女人们、拾粪肩锄的男人们,拉开门,就能听到树上即早起来的喜鹊喳喳声。陕北有个说法——喜鹊叫,喜事到。早叫银钱晚叫喜。

  叫,就叫在女子头上,是那种欢快的带了喜气的叫,叫得悠扬,恬曼。

  队员们听到了喜鹊叫的同时,也就看到了那个女子。几乎所有的头都对准了大红旗,冒花的太阳在大红旗上灿着光斑,将广场反射得星星点点。只有张三锤还沉浸在训练的氛围里。也就在这时,张三锤喊了“立定”,这当中粪旦的头偏得最大,不知是没听见口令,不知是听见得迟了些,脚下的步子还继续在惯性的支使下向前跨动着。他一跨,跨到了前面已经立定的人身上,前面的人不堪重负,又扑倒了再前面的人,一扑十,十扑百,呼啦啦倒了一大片。

  张三锤恼了,张三锤让没立定的粪旦出列。

  粪旦没听见,粪旦一副憨态。张三锤更火了,张三锤用教棍敲向粪旦。质问,“为何不立定?”

  粪旦回答,“没听见!”

  “耳朵里塞进驴毛了?”

  “眼睛里见了女人了。”

  “什么女人?”

  粪旦朝红旗下努努嘴,“从没见过这么样的女人。”张三锤看都没看红旗下,啪——就像枪托蹾在石板上,一个耳光甩过去,“你们家你妈、你姐不都是女人吗?”

  粪旦捂着脸,“我妈死了,我妈没给我生下姐。”

  哈哈哈,一队人都笑了。

  粪旦不服气,粪旦说张三锤是木脑瓜,就知道个练兵,不懂女人……

  这件事过去几天了,这件事谁也没再提起过,包括粪旦和张三锤。但这件事依然顽固地盘旋在队员们的心里边……他们自己问自己,乡村里的月亮能有多大的光?可,事实是,蓬头垢面掩不住的光彩还是将所有人都照亮了。不!那简直就是太阳,不仅有光,还有热。虽然那脸上明显挂着疲惫,衣衫上也有花花点点的泥星,头发也有些零乱,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有见到红旗时那个抿不住的嘴唇,以及笑里的回眸千转……那一瞬间,任你是怎样的男人,都会被那双眼睛攫住的,攫住了,就很难松开,就像有一根钩子,那钩子不硬,柔软,有弹性,要松开,是不可能的。他们知道,那一刻,不光粪旦,所有人,都乱了方寸。

  女子就是兰花花。后来人们想起兰花花时,都会想到红旗下的那一刻。

  兰花花是看到喜鹊后看到那杆红旗的,看到红旗也就坚定地提出了那个要求,从家里出走后,一路上她曾设想过多种选择。一边想一边走……走啊走,走啊走,走到红旗下,她就一切都定下来了。“我不走了。”这话说给自己,也说给听话的人。

  刘泽北以为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所以,有必要挑明了说。“这是当兵。”

  “我不怕死。”她知道刘泽北要说什么,不如自己先挑明算了。

  ……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呀。

  这一阵子来,刘泽北的概念里已经很少有女性这个词语了,即使偶尔滑过那么一丝悠忽,也急忙就掐住了。

  眼下,不得不再次把“女性”掂起。也让他认真地想起一个女子……

  几年前,这个姑娘还是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他们是在一次游行中认识的,当时他是北大的学生,军警的警棍正劈面朝他击来,那个同学伸手架住了警棍,自己肩上却挨了另一军警的一警棍。他扶起她,她有些趔趄,革命将一切男女授受不亲的语录彻底粉碎了——面对共同的敌人,男女性别已经很不重要了。他一直按她的指引扶她到家。在家里却意外地遇见了他的老师,他有点儿蒙,愣愣地僵在那里。

  “欢迎你!”老师伸出那双温暖的大手,似乎那双手早就等在那里。

  “我不知道……”

  “欢迎两位革命青年。”老师还是课堂上那种有磁力的笑,“你不认识她,她可认识你。今天你们可是双方都认识了,也不需要我再作介绍了。”

  杏子笑了,是那种莞儿又带点儿狡黠的笑。

  姑娘是老师的女儿。老师一家热情接待了他,他在老师家里看到了很多油印的小册子,小册子里是翻译过来的德国人、俄国人的文章。

  他和她的接触越来越多,一块读小册子,一块讨论革命问题。很多时候是她来找他,她从没嫌弃过他的农村出身。她大方、文雅、活泼、聪明,还漂亮。她的身上有一种勃勃涌溢的热情,一种夹杂着革命、夹杂着对异性的说不清楚的热情。老师以及老师的夫人也从来没有将他当外人,就像对待一个儿子那样亲切、自然,他也就像回到家里一样,丝毫没有感觉到半点儿的生分。

  离开北平的那天,天上下着小雨,雨不大,很密。姑娘拿了一把伞,两个身体拥在一把伞下,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还留有体温的书——《燕妮和马克思》,递到他的手里。“给我写信。”话音没有高度。

  “我会的。”

  “我妈说,陕北条件差,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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