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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红》作品连载(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10日16: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云

  哈哈哈。众人大笑。

  “泽北,把你屁股后面的枪让我们摸一摸。”灰汉早就好奇这把枪了。“摸吧,好好地摸,你们以后每人要有一把这样的枪,不仅会摸,还要会放,闹革命就全靠这枪杆子。”

  几个后生抢着看,你争我夺,枪机“啪”的一声关了。几个人触了火一样跳起身,脸煞白,两个后脑巴子同时触了后墙,咚——地又弹了回来。两双手同时上去摸,不是摸疙瘩。疙瘩不要紧,要紧是看有没有开了洞。

  泽北说,“别害怕,我把子弹下了。”泽北拿出一个指头大小的尖头的东西,放在手里,“你们看,看看,看看。”

  可谁也不敢轻易去拿。都约莫地知道,就是那个东西的威力,才能置人于死地的。生怕一沾手就会钻入人体似的。

  “像一颗花生。”有人说。“花生没有那么光溜,像羊腰子。”灰汉不同意。“也不像,羊腰子没那么硬,像个枣核子。”有人比画着。“对,像个枣核子。”这一次,意见统一了。

  “那枪杆子哪里来?”周杰才回到正题。

  “要靠我们从敌人手里夺。”

  二

  天黑得很彻底,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九洼是个大村,村子在秀延河转弯的地方窝出一块滩凹地,二百户人家就散落在这个洼里。

  曾天痞的家在村子南头,五间房靠在一个小山包后面。在九洼村,曾天痞不是富裕之家。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供曾天痞上了两年私塾,这个儿子就认为他读了大书不想在土地上再戳牛屁股,吊儿郎当,耍枪弄棒,混世事混到三十岁上才娶了个婆姨。大和寨建民团,几个财主看准了他,买了几十条枪雇他当了个团总。

  当上团总三个月的曾天痞第一次回家,专门带了五个团兵想光耀光耀门庭。他骑在一匹红色大马上走进村里,一抬手就把村头老槐树上的喜鹊窝打了个飞炸,接着飞马在村中心大路上招摇了一圈,比结婚那次光脸多了,就像考中状元一样脸上红光焕发。头发黑油光亮,向后背着,像所有他们干这行的时髦一样:当脑门一道砍脑壳的缝,一条水沟一样泛着白,“白”将头发分向两边,两边的头发是用浸过水的梳子梳的,紧紧地贴在头皮上。

  晚上又把村长唤到家里,掏出两瓶酒往炕桌上一蹾:“喝,有的是酒。”“这可是好酒啊。”村长还没见过这种瓶装的酒。“咱就喝好酒。”曾天痞趾高气扬地说。“这可老贵吧?”村长摸着瓶子。“老哥,你记着,兄弟现在可不是从前了。”曾天痞一仰脖子,将一盅酒灌进肚里。

  “那是,那是。”

  洼里的灯光已经很稀疏,麻油灯在夜里像乱坟岗上的磷火一样发出幽幽的丝光。曾天痞白日辉耀走过的村中心大路上,尘土没了,轻烟没了,静静地卧在那里。

  “队伍”绕过大路,两个持枪的弟兄,将站在门前的团兵放倒。直闯曾天痞住的正房。醉得一塌糊涂的曾天痞四仰八叉躺在炕上,呼噜声震得窑里的泥皮簌簌跌落。一支张开机头的匣子枪挂在穿衣镜上方。

  “队伍头”抢先一步,摘了枪。曾天痞的呼噜声还在继续。

  一名队员一把扯开被子,一团雪白雪白的光直冲窑顶……几个队员被直射的白光刺得直喘粗气,咕噜咕噜的咽唾沫声音淹没了黑夜的寂静。“狗日的,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用,当什么团总。”队员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着曾天痞训话。

  夜色很重,两步之内不辨人影。只听见隔壁“咔嚓——”“咔嚓——”,还夹杂着尖厉刺耳的哭叫。四个团兵,一个脑袋被砍成两半,刀不快,骨头碴子乱攘攘的;一个牙巴骨叉在裤裆里,裆里血糊淋漓;一个拦腰被跺成两截,肠子肚子刨花皮一样蜷缩成一堆;最后一个从头到脚切成两片,胯下的肉根也被生生劈为两半,像一根煮熟的萝卜顺了刀切……汩汩的血漫了一炕。洇透了土筑的炕皮,炕皮也有些松软了。

  战斗还在继续。

  敌人没了,还有枪。两支枪成了新的战争策源地,队员们一哄而上,分别抓到了枪尖,枪杆,枪托。

  一名个大的队员抓住了枪托,他右手一使劲,来了个九十度划弧,划红了抓住枪尖队员的手,五个手指立马成了五根血肠,血肠不自觉松了。抓住枪杆的队员不想放弃,就随着大个子的手势绕圈子,绕着绕着,绕晕了,一个马趴啃在地上,口里是一口泥。大个子的眼角浮上一丝笑,胜利的笑。大个子呵呵地把枪托在手里,细细地去看。枪托是木的,木质很好,像枣木?不像。像榆木——只有榆木的纹才这样明显,弯弯曲曲,像蛇爬过的印痕。与木头铆接的是铁——铁,被擦得锃亮,最亮处是枪栓。枪栓处是一个凸出来的环,环结处,有一个舌头样的扳机。听说就是这个扳机,只要用指头轻轻一钩,膛里的子弹就嗖——迸出去了,落在脑袋上就会脑袋开花,落在肚子上就是开肠破肚。“真是个好东西。”大个子自言自语起来。

  另一支枪共同攥在两个队员手里。一个前搡,另一个就踉跄后仰;一个后退,另一个就碎步靠前。枪始终在两个人手里。谁也不松劲,谁也不让谁。僵持间,一个转了个花样,似欲放手,不期然间,猛力用劲;另一个刚好松懈,手就空了。“哈哈哈哈——”抢到枪的队员为自己的狡猾庆幸。

  没有一个队员再看团丁。四个团丁都死了。

  空了手的队员哪肯罢休,又感觉受了骗。气汹汹举起铡刀片子,照着抢到枪的队员头颅劈下去……窑洞中,划出漂亮的一道弧光。对面的队员看着弧光一闪,头赶忙一躲。未躲彻底,刀片削着耳朵,半个耳朵在脚地上弹了一下,叮叮咚咚滚到角落里去了。

  失了耳朵的队员依然亢奋,紫红的血将半个脸面燃得火焰一般。他拾起从家里带来的铁叉,呀——呀——,直奔削了他半截耳朵的队员……

  队员们睁着血红的眼,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了,他们只记得枪杆子的重要,因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呢。“政权”是什么?不知道,反正很大,比一个村子还大。不,应该比十个村子也大。

  曾天痞跑了,曾天痞在混乱中跑了。队员们以为曾天痞醉得一塌糊涂,可曾天痞醒了,清醒过来的曾天痞意识到遇到了什么,裤子没穿,光个亮腚一出溜爬起,就大奔了。

  曾天痞隔壁的两只狗也被吵醒了。吵醒的两只狗看见隔壁门里蹿出一条人影,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两只狗一致认为是跑出了贼或偷食女主人的不轨之人。

  两只狗呼地就蹿上去了,曾天痞喊:“倒眼窝,我是你家邻家的呀!”两只狗不理。曾天痞离开家已经很久了,两只狗的熟悉范围里早已没了曾天痞的名单。

  两只狗,几乎是同时,都咬定了曾天痞的脚后颈,像啃猪蹄一样狠狠地噘了一口。

  天快要亮的时候,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咔嚓——,天被撕裂成两半。雨,哗啦啦往下倒一般,一袋烟的工夫,住了。天也晴了,晴得利忽洒洒的。

  后半晌,一首民歌就在附近传唱,歌题很醒目,《红军闹共产》:

  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

  起了些红军闹共产。

  走头头骡子红缨子挽,

  个个屁股后面吊的“二斤半”(指盒子枪)。

  瞅定民团九洼里歇,

  一夜杀死四个半。

  (守门的团总受伤了并没死,就算了半个)

  穷山恶水的陕北从来就不乏真正的民间音乐天才。他们不识字,不懂谱,他们以黄土高坡作了歌词,他们以青天蓝天老蓝天作了曲谱。

  这首民歌只酝酿了一夜,就像久旱的天,虽然天上蓝咯英英的,可它在积蓄能量,说不定哪一刻,云就生起来了,雨也说下就忽洒洒下起来了——就像现在的新闻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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