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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红》作品连载(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10日16: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云

  正像“奉旨填词柳三变”一样,张猴小回到家,告诉父母,先生不要我念书了,要我耍刀子。父亲知道先生的说法,父亲拉起擀面杖,一杖就击在张猴小腰间。母亲看得真切,大喊:“猴小,还不快跑,还等第二杖?”猴小听了母亲的喊,一溜烟儿跑出家,就再没有回去。

  从此以后,张流刀看见字就想起父亲的擀面杖,就感觉腰间在隐隐发疼。

  张流刀不看书桌上的字。张流刀绕过头,看土炕那头,那头是一床没有动过的被褥。

  屋子里没人。屋子里跳动着一盏油灯,油灯不亮,经了人影的晃动,有了气流,就忽闪忽闪地抖动。张流刀跳到当炕,炕中的扫炕笤帚在他的脚底磕绊了一下,他趔趄了一瞬,险些失去了平衡。他飞起一脚,将笤帚踢下炕头,笤帚转着圈,划过流星一样的好看弧线,卷起一股灰尘,落到地角去了。张流刀看也没看,转身冲向正房。房子里住着一名伙夫一名马夫。抓起来问:“隔壁住的是谁?”

  两个异口同声地回答:“大队长。”

  “大队长叫甚?”

  “刘泽北。”

  “刘泽北去哪儿了?”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

  “妈个×,就知道个不知道。”张流刀不信。张流刀本能地判断,刘泽北没有走远,炕桌上的油灯还亮着,打开的书还没合上,刘泽北能走多远?张流刀想到了茅房:刘泽北看书看长了,憋尿了,再好看的书也禁不住尿憋——刘泽北一定是上茅房了。对,上茅房。张流刀一股风一样卷到了墙角处的茅房。卷得急了些,没刹住,一只脚直接踩进了茅坑。

  陕北人的茅房很简陋,墙角随便挖一土坑,稳进去一口陶缸,上面铺两条木板,就是一个茅房。茅房是要常淘的,近日,主家忙了些,茅房就满得快溢了。张流刀卷得急,脚步又重,一脚踩翻了木板,那只脚就勇往直前地陷入茅坑。茅屎击溅而起,张流刀浑身上下雨点一样落满了粪便。有大块的,有小块的,有滚条状的,有方块状的,有稠的,有稀的,衣服像被染过一样,花的,灰的,红的,绿的,紫的……张流刀急急抹一把,粪水顺着鼻沟肆无忌惮流进嘴里,“呸呸呸!”张流刀往地上直吐,“晦气!晦气!妈拉个巴子。”

  晦气的张流刀按动了手里的枪,叭,叭,一名马夫一名伙夫身子摇了摇,栽到地上。

  张流刀的枪机头大张,像张开口的狮子,寻找新的目标……

  张流刀跨上马背,马镫上,稀稀溜溜拉下一绺一绺的粪便,星星点点地落入地上,落遍三口岔的每一条支岔道路——臭。

  村子搅动了,游击队员一齐奔向泽北住的房子,和土匪搅和成了一疙瘩。两支队伍都是便衣,谁也不知道哪儿是对方,哪儿是自己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砍乱杀,乱剁乱劈,见人就动刀,见人就开枪。

  黑黝黝的一座山峁上,两边的枪声很激烈。谁也不说话,只管放枪,只管往上冲,都企图占领制高点。

  维持这种僵持的是两边的两个狙击手。不管任一方,只要有一个在山峁上站了脚,一颗子弹就上去了,不偏不倚,都是从胸膛上穿过去,后背上开花,人就趔趄几趔趄,倒在山峁上。

  山峁上的尸体已经有十几具了。陈二牛气愤了,破着嗓子喊:“巴子,我就不信个龟儿子,我上——”

  这一声喊,对面的枪声戛然而止了。说时迟,那时快,陈二牛几个箭步就蹿上了山峁,一小队都紧跟着上了山峁。

  奇怪,一小队的人都感觉奇怪。山峁那边的枪声还没有响起来。

  山风这时吹起来了,将火药味吹得很呛,有人咳嗽起来。咳嗽声未停,山峁下响起了一声叫喊:“陈二牛,你个龟孙子,你咋不早叫唤,你个天杀的。”

  陈二牛听出来了,一队人都听出来了,有人赶忙扶起倒下的尸体辨认,都是熟悉的游击队员。有一个脸上浮着痛苦的表情,眉心蹙起一颗不小的疙瘩,脸上糊满了血,血是从腔子上溅上去的,腔子上有一个洞,四周是凝固的血,和衣服粘在一起。“这是小栓子啊,前些天他爸来信说,给他定了个媳妇,谁想到……”一个队员哭出了声,众人都不言语,也不敢再看小栓子。

  山峁上一时很静,连风都停止了刮动。有队员抽泣着说:“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条山沟里,枪声还在继续。沟的尽头有一处庄园,庄园门楼很高,两岸的人都想靠近庄园做掩护,就拼命往前赶,几乎是齐头并进。为了阻止对方的步伐,枪声总是瞄准最前面的开火,不断地有人倒下去。激烈的五百米距离,持续了很长时间,谁也不让谁,几乎双方同时到达门楼底下。刺刀都上了枪尖,肉搏就在眼前。突然,一个人喊:“这不是二头领吗?”双方都愣住了。

  二头领朝自己头上狠狠给了一拳:“这是谁跟谁啊,妈的个×,都是些糊脑——”

  六

  张流刀本想趁游击队立足未稳,先收拾掉刘泽北。他早已耳闻了刘泽北的行动,也知道刘泽北肚子里装的墨水多,等站稳了脚跟,就会挤对掉自己这个大字不识的莽汉的地盘。所以他要及早结果刘泽北,看这个能喝墨水还没拿稳枪杆子的念书人能有几天折腾。

  等到扑了空,脚陷茅坑,屎臭一身,他感到晦气,不利于己。又看自己的队伍难以一下收起心,见鸡捉鸡,见女人就扔了枪脱衣服。耽搁久了会吃亏,就打起马一溜烟冲出村子。

  张流刀和他的一身粪便一起离开了三口岔。

  等到收拾起人马,才知道死在自己枪下的弟兄就有十几个。

  刘泽北赶回住处,张流刀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院子臭气还在继续散发着余臭。

  《孙子兵法》翻过三遍以后,刘泽北有了一点带兵的意思,可他的带是文带,是知识分子的带,还要有武带,要武训。兵不训不行,兵不训就不是兵。

  村子里有一个在白军里当过几年排长的人,因为和连长合不来,开小差回到了家里。听说,这个人曾经是将门虎子。

  还听说,他的先祖与明朝皇帝有过交往……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微服私访来到陕北,路过川口河。时值初冬,川口河里正是流凌季节,冰碴子插冰碴子。正德皇帝左瞧右看,不见有桥可过,再看脚下的水,冰块挤着冰块,身上的鸡皮疙瘩先自起了。正在这时,三口岔农民张缸子砍柴回来路过河口,看到这个白面书生左右为难的样子,扑哧笑了:“看你这个白白嫩嫩的念书人,就不知道河水有多冰,想过河吧,爬到我柴背上来。”

  “那……”正德皇帝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什么,你们读书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来吧,别看你的身子大,我还背得起。”说罢,蹲下身子。

  正德皇帝战战兢兢趴到柴背上,双手将张缸子的肩死死扳住。

  过得河来,正德皇帝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黄亮亮的东西,郑重地递给张缸子:“区区小意,请笑纳。”

  张缸子看也没看那个东西:“白面书生,你说的酸醋话我不懂,可这东西我不要。捎带过个河,哪儿能要你的钱。”

  “大哥,我是真心的,我有的是……”正德皇帝将那个金元宝在手里翻了个过。他想让这个背柴的人知道他手里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钱。

  可那背柴的人哪里见过什么金元宝,他连银元宝都没见过。他见过的最大钱就是响洋,两个指甲掐了,吹一口气搁在耳朵上,吱嗡嗡响。

  再说,他压根儿就没看那个钱。“你这个念书人麻缠大,受苦人靠正经挣钱,哪能动不动就说钱。”

  正德皇帝紧紧拉住张缸子的手,“大哥,请问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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