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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红》作品连载(1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10日16: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云

  “受苦人,什么尊姓,生下那会儿我爸看见个缸子,就叫我缸子,长大了,前面加个张字,就叫张缸子。”

  “张缸子,张缸子——”正德爷喃喃地念叨着,一边走,一边回转身给张缸子挥手,“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有七个甚。还有八呢。”

  正德皇帝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颁诏赐封张缸子为尚义将军。

  颁诏的人两个月后回来了。奏报,村里人说,张缸子自背一个白面书生过河后,双腿受冰凌刺激而溃烂,不久便病亡。

  正德皇帝一惊,险些从龙椅上跌落下来,面色发白,喘气都有些不正常了。按说这个见过大世面的皇帝不知曾面对多少人的死亡而面不改色心不跳了,但这件事在他的心里分量太重了,这个张缸子的行为包括话语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记太深了,像他圣旨上盖下的玉玺印痕一样,朱丹红彤,无法磨灭。

  正德皇帝斋素三日祭奠张缸子,袭封张缸子后人为继义将军,令随驾出征云南。后人又因救驾有功,嘉奖荣升。

  张家后人的后人,就是那个将门虎子……

  泽北听到这个信息,五顾茅庐请来了这个旧式军人。军人叫张三锤。一身瓷肉,两只环眼,走起路来腿直胸挺,一看就有点军人的架势。三锤来到游击队,看了一眼这些服装杂色人流各异的队伍,又要转身走人。泽北死活不放。

  “这还叫队伍?怎像一群讨饭的。”看着杂色穿戴的这帮人,三锤的眉头锁成一块疙瘩。“这里边,真就有好多讨饭的。”刘泽北不掩饰地说。“讨饭的打什么仗?”三锤的脸上是鄙夷的表情,他甚至对这个文质彬彬的几次三番上门请教的队长,也发生质疑。“打仗,是为了他们不再讨饭。”刘泽北不急躁。“天底下讨饭的多了,能让他们都不讨饭?”

  “能!”

  三锤认真看了一眼这个白面书生,看他说话时的自信和沉稳,心里活泛了一下:“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叫哪门子队伍?”

  “所以,才要训练。”刘泽北还是不急不躁,耐心地解释着。好不容易请来个教官,无论如何再不能让轻易走了。“队伍就是人,只要有了人,下来的一切都会有的,衣服会统一的,枪支会愈来愈多的,讨饭的就会慢慢变成军人。”

  “那得猴年马月了。”三锤是个急躁的人。

  “你先训练两天再说。”刘泽北打折扣地商讨。

  三锤不好再却情了,看着刘泽北诚意求请,听着刘泽北不同于他过去队伍的长官说话神态,只好答应先试几天再说。

  村子南头有一个大场,是村人们夏天打麦子秋天碾谷子的地方,平展光滑,亮堂如镜。三锤将游击队带到场上,从“一二一”开始操练这支队伍。

  散漫惯了的这些集合起来的农民,一天下来就受不了这种“王法”的枷制了。这个推托有病,那个谎称头疼。第二天,四分之一的人请了假。他们不知道练这些“一二一”有啥用,要打仗就打仗,要动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了,为什么要大家硬绑在一起受罪。再说,受罪也不是这样一种受法,硬要让一大堆人站在一起,说出左脚都出左脚,说出右脚都出右脚,这是哪门子王法?

  “三锤,为什么不喊一二三,要喊一二一?”周杰才问。“队伍上都这么喊。”三锤不假思考。“一二罢了,应该是三,怎么倒成了一?”周杰才不理解。“一二三四不也喊吗?”三锤对着周杰才说。

  “一二三四喊罢,应该喊五六七八。”粪旦说。

  “就你事多,你问这些有屁用。”三锤本就不想做这件事,现在看这些人的不可教诲,脏话就出来了。

  “那你喊一二一更没屁用。”粪旦说。

  “那是纪律。”

  “纪律就不讲理了?”周杰才喜欢按道道来,“恁事都应该有个道理,一二三四完了,谁说也应该是五六七八,县长大老爷来了,怕也是这个理儿。”

  “胡搅蛮缠。”三锤不耐烦。

  “不懂装懂。”周杰才嘟囔,声音不敢再大了,县官不如现管。

  “你懂,你当过兵?”三锤听清楚了。

  “就凭你当过几天兵,就不得了了?就用这些一二一来整治人。”

  “嫌整治走人。”

  一个曾经当过几天土匪后来又随了游击队的三十多岁的二灰更不吃三锤这一套:“打仗是拼刀和打枪,会拼刀,打枪准,才是好兵,老是一二一、一二一的有什么劲儿,有本事咱俩比比拼刺刀,三锤。”

  “不得无礼,二灰。”二灰因眼睛发红,也叫曹红眼。这时,眼睛更红了。听说,生下二灰那阵,母亲就有些着急,只见他的眼睛红刺刺的,很立眼。就问接生的老娘婆,这孩子该不是有什么大毛病吧?老娘婆说,没事的,我见过的孩子多了,这种的我也见过两个,像南沟里的周六的儿子、北山的胡五的女子,刚生下来时,比你家这还红,现在还不好好的?眼睛红些还倒有男子汉味。

  没等泽北的话说完,三锤“嚓”地就上了刺刀,和二灰拉开了架势。三锤的火气正无处发,全看了刘泽北的面子才硬撑着。现在有人胆敢公开站出来挑战,他的刺刀尖上已经喷火了。

  队员中几个好事的想凑热闹,鼓起巴掌呐喊助威:“好啊,真刀才是真正的训练,来来来,谁不敢上就是孬种。”

  二灰先下手为强,一个箭步挺过去。三锤稳住步子,上身子一偏,躲过了戳过来的刀。二灰以为三锤不敢来真的,狠了劲儿又一刀挺过来,三锤移动步子闪过了身。二灰就要来第三刀,三锤的刀已经抢先刺向了二灰的大腿。只顾冲击的二灰来不及躲,右腿上的血不情愿地流进了麦场。

  泽北急白了脸,赶快扶住二灰。二灰也是条汉子,“刺啦——”撕开上衣襟子,搁嘴上扯成条子,三把两把缠住了伤口。向三锤抱起双拳:“三锤哥,我服你,当土匪那会儿我的刀是数一数二的,不知刺死了多少团丁,没想到你的刀比我的还精。两军对阵,赢了的是好汉,我输了,自然是软蛋。”

  吓煞了的游击队员没想到二灰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第三天,队员齐刷刷一个不剩地,到了个齐整,乖乖听三锤继续操练一二一。

  三锤也不多说话,他的语言只有两句,一句是“一二一”,一句是“一二三四”。“一二一”是他一个人喊,“一二三四”他喊过以后,还要队员们重复。

  队员们重复的声浪越来越高,这声音展展地从麦场荡开去,荡得树上的山雀扑棱棱飞离,荡得三口岔的河水不住地泛涟漪,荡得三口岔两壁的山峦不息地回喝:“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三口岔的平静被打破了,三口岔的上空笼罩着一股战争前的紧张。农民们又想看又不敢看,亘古六辈子也没见过个练兵,当然稀罕,可又害怕稀罕后面的厮杀,尤其听说麦场上已经彩带似的染上了血,就更有些胆寒。

  不胆寒的是那些孩子们。他们也像游击队一样,组织了一帮碎脑娃娃。有一个领头的,手里是半截野柳棍子,也领着喊“一二三四”。有一个孩子不想喊了,被那个领头的用野柳棍子在头上敲出了血,大人不让了。两家大人打起来,打得你死我活。最后,村长断官司,说去找游击队,是游击队的训练才让娃娃们学坏的。两家大人真的就找到了刘泽北门上。

  “娃娃们是学游击队的。”一家大人说。

  “如果没有游击队,这些娃娃们就不会打了。”另一家大人也说。

  刘泽北说,我们要一起对着地主老财土匪打,向他们打财,向他们打人。我们不打他们,他们就会打我们。孩子们互相打一打不要紧,要紧的是大人们再不能打了。大人毕竟是大人呀。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应该懂事的。

  大人们走了。

  三锤的嗓子两天下来就成了岔喉咙绵羊,破锣般带丝带血。三锤不去管,依然拼命地喊。

  队员们感觉,三锤的嗓子虽然嘶哑了,但在他们听来,比先前更动听了,底气更足了,精神更壮。

  操练进行得很顺利。三锤和二灰成了主力队员,不久又分别担任了小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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